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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 ...

  •   去后思量悔应晚,别时容易见时难。

      “你来搭脉。”
      冰冷且饱含命令的声音低沉传来,易子遥从内室里厢的卧榻旁站起身。房内光线很暗,其全木质的装璜则更增添了些许厚重感,淡蓝色的绸缎帷幔悬挂在卧榻四周,严密地遮住了那原本就已少得可怜的阳光。从横斜在外的病患腕间收回手,易子遥静默地转过身,望向了僵站在门边的任芯,他定定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她,眼底恍如是洒银铺雪一般清寒。
      几缕如金线般的阳光穿透镂空的门扉斜射进来,苍白地洒漏在任芯身上。她如雕像一般伫立在光芒里,而脑海中却在不断回现着方才那所有荒唐的一切。
      任芯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被易子遥给半拖半拽地强拉了来。不论她如何反抗、如何冷言,他都没能松开她,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竟会是历史上曾在平叛吴楚七国之乱中立过卓著功勋的魏其侯窦婴的府邸,且那个正在等待医治的病者也竟是魏其侯窦婴的正室夫人!也许就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远远地超出了预想,才使得她错过了最终挣脱他的机会。
      “你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吗?”
      冰冷地贴站在门边,任芯的眼眸深如寒潭。他明明就已诊过了对方的脉象,却还硬是要她再诊,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捕捉到他眼底那抹近似于透明的冰宁,任芯的背脊愈发僵直了。于是,各种不好的想法都开始纷纷涌进她的大脑……
      房内的几个侍女无比失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易大人进来的时候,都把她们吓了一跳!太意外了,易大人居然是硬拖着一名女子进来的,就连她们侯爷适才看到时都有些吃惊,但令她们更吃惊的是,侯爷居然又准许了这名陌生女子同来为夫人看诊。这个女子是谁啊,为何会被她们暗自仰慕的易大人好像是强迫性地拽了进来,而且这二人之间又为何让她们觉得是如此地敌对呢?
      屋内的空气诡异到了极点。
      淡蓝色的丝绸帷幔反射着一片寂静的颜色。

      易子遥直直地凝视着她,眼瞳乌黑淡漠,然后,他出声说道:
      “现在,你只须去想自己该如何履行一个医者的职责就好,至于我的医术怎样,那应是我的问题。”
      她能感到从那话语中传来的冰冷,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仿佛当头狠狠地挨了一棒,任芯惊愕地怔住了。她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现在是医者,至少在他人的眼里她是,那么病患当前她就理应选择让患者尽快脱离危险,其他的一切都应不在她考虑的范畴之内!
      竟然用这样的话来击败她……
      别说此时的她还不想与医学有任何瓜葛,就算现下她想了,那么,“搭脉”她也是做不到的!
      用力地掐住垂在袖袂中的手指,任芯几乎是在努力地维持平静,不让自己的神情有丝毫慌乱,看着一直紧紧盯着她的易子遥,凝视进那双冰宁的眼底,她的双手更加用力地痛握成拳了。
      初见面时,她怎么会以为这个人是易枫呢,她真是昏了头,同样是如雪的眼眸,但在这个人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冰”,因为它已然舍弃了雪的潇洒和纯美,而易枫的眼瞳却体现着雪的纯洁,尤其是在凝视芫时则更甚,这样不同的两个人,她竟在那时混为了一谈,她真是中邪了!
      “我自认为我的医术还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步。”
      僵硬的声音中仿佛掺杂了某种逃避,任芯不知她此时究竟是讨厌这个人多一点,还是讨厌自己更多一点。
      救死扶伤……
      永远也不会属于她了吧……

      “这也是你失忆后的想法?!”
      易子遥冰冷地反问,眼眸中一片沉黯。
      “失忆后……”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那就算是失忆后吧……”
      用眼角的余光轻轻地扫视了一眼门外。阳光中,院内显得很整洁,只有几个下人站在两旁,而那方才还在院中一直不安守候着夫人的侯爷已经不在了。想起刚入门时,当她见到那个起落升沉、亦将亦相的魏其侯时,她却只是看到了一个满面焦急的老者,就如同所有的病患家属一样,他只是在担心着家人的安危,几乎无法与自己假想中的魏其侯连在一起。
      在她充满恍惚地注视下,或许是在见到她那生涩僵硬的行礼后,老人家忽然闪过了一抹相当异样的神色。
      他也熟识以前的义姁吧……
      不然,又何以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让一名被强拉来的陌生女子去为自己的夫人看诊呢。任芯已经不想去思量历史上的义姁到底是一怎样的人,她只想以后可以安稳地生活,就算是义姁熟识当今的皇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都是没有意义的了。不过,她还是尽量让自己谨慎了一些,她没有在老人的面前甩开易子遥的手,因为她完全没有必要让更多人来怀疑她!而现在,便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也可以说,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她都已经忍受得足够了。
      避开了易子遥直视着自己的眼神,避开了所有人注视她的目光,任芯转过了身,明亮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门格迎面射来,仿佛是千万把犀利的宝剑,道道都刺在她的身上、刺入她的眼中,她眯起双眼,缓缓地抬起了手,伸向了光晕中的门扉……
      一股突来的力量同时从外面推了进来——
      门扉擦颊而过,风夹杂着苍白的阳光喷涌了进来——
      发丝被扬起,缕缕的清影映在眉间,任芯错愕地怔住。

      唐婧匆忙紧张地闯了进来,左脚还被门板拌了一下。门扉迅速地向两侧并去,要不是任芯在下意识中往后退了一步,那急速推开的门扉恐就早已撞上她了。静笙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木质的针筒也大步跨了进来,但他却立刻回身带上了房门,以免凉气继续地席卷而入。
      唐婧看到面前还有些怔愣的任芯,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喘着粗气说:
      “姁儿,你没……”
      “你小声点,现在还是病人要紧。”
      静笙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任芯,见她没有站在卧榻旁,心下顿时放松了不少。
      仿佛是很有默契般,唐婧已然注意到了那横斜出帷幔的手腕,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她转首望向了站在榻边的子遥,他的表情有些幽黯,静默的身影也愈发清冷,凝视着姁儿,他的眼神中仿佛充满了一种迷茫般地深邃,像是被姁儿牵引着,但又只像是在独自地思绪翩翩……
      房内的侍女们再度失措,方才是易大人和一陌生女子入内,现下又换成了冯大人和一陌生女子入内,今日怎生都与女子这等有缘啊?!

      唐婧没有再做过多的滞留,她走到了子遥的面前,仿佛是做了某种决定似的,她盯着他,正言道:
      “子遥,你应该知道姁儿是失忆的,对吗?”
      易子遥微微蹙眉。
      是的,他知道,那是静笙在昨晚才告知他的。他几乎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忆起当时是在一种什么心境下,才没有失去他的镇静!其实,早在他离开太和村之时,就已然会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平静地过去,她不是就曾用死来威胁过他吗?
      也许,是他没有把她想得太勇敢;也或许,是他觉得她怎会抛下义纵,那只不过就是一时失智而兴起的想法;但是更或许,是那时的他根本就已不在乎她的死活了吧……
      可是,失忆?!多可笑啊!一个对他造成了莫大伤痛的人却倒仿佛是得到了恩惠般地失了记忆!
      经历了一夜的辗转反侧和深思,他也终于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和承受能力,可是,当他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切计划竟是完全地颠覆掉了!
      她记得他?!
      他不知是她在潜意识之中还记得他,还是那失忆的程度并不如他想的严重,还是这一切不过就是骗局?
      就在他觉得像是被人玩弄了的时候,事情却又一次地震骇了他!仿佛就是眨眼之间,她就突然又已另一姿态再次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与此同时,他还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完全陌生的气息,几乎没有一丝的熟悉感。而他从她眼中读到却仍然还不是遗忘,而这次……是憎恨!
      如果说,有人会因为失忆而忘记另一个人的一切,那么他相信;但如果一个人会因为失忆而如嗜血般地去憎恨另一个人,那么他便不能理解!
      所以,他想要弄清的便是——
      她究竟是否真的失去了记忆!
      “是的,我知道。”
      易子遥低声回答,但是他的眼眸却是凝视向了那抹背对着他的身影。
      室内很静。
      静得只有风吹帷幔的轻颤声。

      唐婧望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僵直的任芯,她用力地抿了抿嘴唇,然后,她上前一步,霍然挺起了胸膛:
      “那么,就由我来做吧!”
      淡蓝色的帷幔微微抖动,苍白的阳光依然吝惜地洒照进来,房内的所有侍女全都齐刷刷地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了她!
      望着帷幔下那只用了一方绢帕遮盖着的臂腕,唐婧毅然说道:
      “子遥,你拉姁儿来就是想要她来给夫人诊脉下针吧。”
      任芯身子一震。
      她惊怔地猛然回过头看向了唐婧!
      唐婧凝视着子遥:
      “作为医者,我一直是认同子遥你的!方才赶来的路上我还曾一度怀疑过你,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夫人是女子,在诊脉和下针方面自也是女子比较方便,所以你才选择了姁儿,对吗?”
      静笙不约而同地也望向了他们。难道真像婧儿讲的这样吗?
      易子遥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是子遥,你却错了一点!作为医者,你怎可用一情绪十分不稳之人来下针,姁儿是你强拉来的,如果下错了针,那谁该为病者负责!”唐婧目光炯炯,“所以,针由我来下,我的医术虽比上姁儿,但自认为还是可以的,那么这次就让我来!”
      任芯僵在了原地,彻彻底底地僵在了原地!她在这时终于明白了自己原何会对婧儿那般地若即若离了,因为婧儿就像是一面纯洁无欺的镜子一般映照着她,在婧儿面前,她总是要正视自己那无比丑陋的人性缺陷!
      心脏在胀痛、在绞痛、在剧痛,痛得喘不过气来。任芯觉得此时在她眼前的所有人仿佛都是圣洁的,就惟独她是最肮脏的!当易子遥拉她强来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是否在方才的失态中暴露了身份,是否已经让对方起了疑心!
      医者,她竟忘记了对方也是名医者!
      对病人见死不救的,恐就只有她一人吧!她真的不该在当初选择了欺骗,她真的不该生活在这个圈子当中,她真的不该认识这所有的人!
      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晃动,任芯几乎不知道眼前的那几人是在何时离去,又是在何时开始为病患施诊的,当她有了意识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们在为病者忙碌,就连之前一直呆站在门边的侍女们也都已近身上前了,而她,就是她,也只有她,却依然还是远远地站在了一旁。
      够了!真的足够了!绝对足够了!她一秒也不要呆在这里,也许是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呆在这里,这眼前的三个人已经向她最完美地诠释了“医”的境界。她一直认为,人有的时候是选择了此,就不得不放弃了彼;而选择了彼,就又不得不放弃了此。只有放弃了应该放弃的东西,才能够拥有可以拥有的东西。但是今日、此刻,她却突然不知那何为才是该放弃的东西了?
      原来……
      她竟是一直都不懂取舍的……
      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任芯漠然转身,恍惚的视线依次缓缓地扫过了对面所有的人,耳边有几缕发丝落寞地扬起,轻轻地划出了脆弱的弧线,映着门外的阳光,在她的脸旁,缓缓落下……

      “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你是完全失忆的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任芯背后响起,那已经伸出的手又意外地僵在了门扉上!她骤然回头,却发现了易子遥不知在何时已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在他的背后正是婧儿在帷幔内按穴下针和静笙在烛火下烤针的情形。轻轻地,依稀可以听见病者在昏迷中的□□呓语。
      她无知无觉无思无欲地僵站着。易子遥凝视着她,声音冷如霜气:
      “但我也同时确定了,你是个失职的医者,因为婧儿替代了你,而你却选择了逃避!我不清楚,这样的你为何还要参加争选,难道到了那时,你依然还要别人的替代吗?!还是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冰宁的眼底清晰地映彻着她苍白的面容,
      “……你只是为了落选而来……”
      任芯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慌忙地闭上了眼睛,而心中却突然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地下沉,仿佛是顺着冰山尖锐的棱角边缘下沉、下沉,最后直直落入了那寒冷刺骨却又深不可测的海底……
      当她勉强平静地理好心绪再度抬起密长的眼睫时,她却不知道,她双眸中的光彩早已荡然无存了……
      易子遥的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开启门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很轻,但却莫名有一股沉重的味道……
      “义姁……”
      “……”
      “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记清楚……”
      门外的微风吹了进来,轻轻地拂起了他的袖袂、衣摆,易子遥望着那抹远去如飞云流雾般飘渺的身影,他的眼眸在逐渐转烈,最后,他终于微哑地说道——
      “……欺君的罪责你是承受不起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好意思,最近过年过得确实是太忙了,而且心情也变得有些浮躁了,有好多次都是对着电脑却半天都打不出几个字来,很谢谢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耐心地等着我的更新,我真的很感动的~~
    最后,虽然有些迟,但我还是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晚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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