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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三) ...

  •   水云凝恨,锦帆何事,也到天涯。

      京城长安东市。
      有一条很出名的街道——藁街。
      它的出名并不是因为路宽人密,也不是因为有什么宜人风景,而是因为它有一座远近驰名的天下第一楼。

      望风阁。
      被人们称为“梦中之所”,顾名思义,如梦中一般美好又如梦中一般遥不可及。它的遥不可及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个是钱,一个是人。
      望风阁自从己亥后元二年起于这里,便声誉鹊起!
      皇宫中不少女侍都皆出于此,更有甚者已归于皇帝后宫。就连以歌艺所闻名的怡春院都远远被其抛在了后面,虽说近两岁怡春有些抬头之势,但最近又莫名其妙地跌了下去。

      惊天的价位。
      绝俗的美人歌舞。
      辉煌璀璨的楼阁装璜。
      无不都透着“天下第一名楼”的气势。然而,就是这样一座让世人都无比憧憬、迷醉的名楼,它的东家老板竟然是一位美得足可倾城的年轻男子。
      繁花争艳不及他的微微一笑,群星璀璨不及他的惊鸿一瞥,垂柳曼舞不及他的静默而立,那是一个会让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的绝美男子。
      美……
      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也得到了最不足的诠释。但是,就是这样美的他,都没能留住那个他这一生所最钟爱过的女子。

      站在二楼兰幽榭的汉白玉护栏前。
      李季飘渺地望着街市上过往的路人。
      颀长的身躯半倚半靠在雕阑上。迎着微风,穿在身上的青缎长袍曲裾翩翩轻飘,腰间没有扣系玉带且重叠的襟口还妩媚地微微斜敞到了胸前,意外地,竟慵懒华美得好像要去赴宴一样。

      兰幽榭。
      是望风阁在二楼处一个凸出的台阁,由于它宛如立水而起,所以便以“榭”为名。它临于藁街,立上而望可以观其街貌,风雅得很。
      街面上的小贩们和一些经常路过这里的行人们自然知道这兰幽榭只属于一人,那就是望风阁的东家,也自然知道他会每天必在这里望着南方,虽然不晓得他在望些什么,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看到他便就足够了。
      有些慕“美”而来的人,甚至就为了能看他一眼,竟从晨光熹微之时就站在街的对面痴痴地等着,毕竟这可是不用花任何银两就可以办到的啊。久而久之,竟让一些有心的小贩们发现了生财之道。于是,在望风阁的正楼对面就几乎都改成了清一色的茶舍了,而且最近这望风阁不知是从何处又请来了一位十分擅长歌舞的女子,这回还可以免费地一饱耳福了。
      但是,这种“耳福”也是要碰运气的,因为……

      一个纤细又有些狼狈虚弱的身影闯入了视线。
      李季站在二楼,微微一笑后,转身回到了阁内,丝毫没有顾虑到外面那早已痴迷成了一片的人。
      长袍如碧波涟漪般拂阑而过。
      轻轻微扬。
      华美舒畅。

      李芫在一个侍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上了二楼。
      淡粉色的襦衣斑污不堪,袖袂处有些暗红的血渍,裙角败破,浊垢晦暗。
      “小姐,下次不要去了好不好?”
      侍女乞求的说着,细心地扶住她还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被人打成了这个样子,应该是很痛吧。
      咬紧失血的嘴唇,李芫艰难地一步一步迈上楼梯。
      朱漆的木阶如彩虹般翱翔而上,两侧是从霄梁顶就悬垂下来薄纱帷幔。轻飘、朦胧,宛如是翩翩起舞的仙子要浮云离去。
      李芫空虚地笑笑,就算美的再不属于人世,岂又有真正的世外桃源吗?!
      侍女伤心地看着她,眼睛红红地说:
      “小姐,茜儿求你了,真的不要再去了。”再去会死的!这短短七日,小姐已经被人打了多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旧伤根本就没有好,新伤就又如约而至了,再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依然艰难地迈着虚弱的步伐往楼上走去,仿佛她根本就没有听见身侧的人在说些什么,也仿佛她根本就无心听见了。
      李芫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滑颊滴坠,砸在脚下的木板上,如碎玉般颗颗碎落。

      如果说一切都是梦,那么请快让她醒来吧。
      如果说一切都不是梦,那么请冻结她所有的思维吧。

      在这个世界里。
      现在。
      就只有她被剩在了这里,她的希望一个一个地毁灭,使她本已破碎的心,又再次破碎了,空虚绝望的悲哀包围着她,已不是寂寞,而是万念俱灰了。
      她仿佛感到了一股锥心泣血般的痛楚。
      仿佛呼吸都要没有了,眼前全部是黑暗、全部是艰难、全部是丑恶。
      真的真的好想爸爸妈妈。
      想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情形,想大家争夺遥控器看电视的情形,想妈妈温柔喂她吃药的情形,想爸爸戴着花镜看报纸的情形,想任芯站在窗前飘渺地望着天空的情形,想易枫静静地站在图书馆里翻查资料的情形……
      好想他们所有的人,好想好想啊,想得她的心都痛得麻木了……
      原来那些她以前都不曾去注意的事情,竟是那么地美好、那么地让她怀念,就因为它们太平常了,平常得都快属于她的呼吸了,所以在她拥有的时候她不曾察觉,等到她现在真正失去的时候,就连她的呼吸都失去了。
      于是,她才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幸福啊!
      要是果真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把这个赏赐给她吧,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只换一梦……

      “小姐,你……”
      茜儿惊讶失措地看着她,手指僵僵地握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小姐,你哭了……很痛吗,是不是很痛?”
      她有些慌,不知是不是自己手脚太笨而弄痛了小姐。
      小姐平日待她非常好,她是个当丫头的,难免不了磕磕碰碰,一双手也总是要沾水,自然就干裂得厉害,可小姐每当发现她有伤时,就总是想办法帮她治好,虽然办法有些稀奇,但是都很管用啊。这里所有的丫头都非常喜欢小姐,可小姐为什么就是不知道要爱惜自己呢?!而且,老板也很怪,明明是自己的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总是不闻不问的,小姐出去还不让她跟着,害得她总是要站在门口担心地等着。原本她还很崇拜老板的,现下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了!

      李芫木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的有水渍,冰凉的,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一个地方往下流着,浸湿了她的指尖,打湿了她衣服的襟领。
      凉意钻进脖颈,寒彻心骨。
      她哭了吗?
      她竟在不知不觉间哭了吗?

      二楼。
      兰幽榭。

      修长白皙的手指撩起了珠帘。
      一串清脆的珠玉交响重叠。

      走廊上。
      一抹耀眼的身影站在了楼梯顶端。
      辗转而上的楼梯,流金映翠的珠帘,镀上金晕的翩翩人影,楼梯在突然间变得很漫长,仿佛通向的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达到的仙境。
      金辉炫耀中。
      碎金点点中。
      他向下望着她,优雅从容,颀长的身躯斜倚着木雕扶栏。从身后笼罩过来的阳光包围着他,瑰丽华美得令人屏息。
      李芫抬起头,散落的头发贴在颊畔,滚着汗水和泪水沾粘成一缕一缕。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璀璨辉煌到遮住了阳光的绚丽,明亮莹润到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连这个男子的心,她也同样看不到。

      茜儿窒息地望着楼梯上面的人影。
      天啊,简直美丽得不是人哪!突然发现自己又被老板迷惑了,方才还鄙视过他的,不能这么快就动摇!他美,小姐还美呢!!
      收回神志,她再次小心地搀扶着李芫走了上去。

      李芫的身体有些飘忽,心头有些作呕。现在的她终于能体味到任芯当年那痛失掉一切的凄凉了,亲人没了,永远地远去了,只剩自己,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空无得就像浮萍,只想一死,别无他途。
      李季看着她。
      朱红的木阶上,飘漂的轻纱萦绕中,她脸色惨白,额角有两块青淤,眼睛红红的,汗水浸湿了两鬓,挂着晶莹水雾的眼睫瑟瑟地抖动着,紧紧咬着的下唇渗出一缕血痕……
      茜儿无比心痛地扶着她。小姐一定痛得要命,不然怎会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这个没人性的老板竟就那样看着,也不说帮小姐一下。

      李芫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手被身旁的人精心地扶着,一手则吃力地攀着雕花木栏,艰难地向楼上走着。每走一步,她的身体都累得像要瘫痪一般,或许是她的心更想瘫痪吧。

      半晌。

      “你还真是学不乖啊?!”
      李季扫了一眼才走上来的李芫,嘲弄地说道。
      她吃力地抬起眼睫,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
      茜儿尴尬地看着他们,怎么总觉得这对兄妹好怪,哥哥好像不关心妹妹,妹妹又好像不喜欢哥哥。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老板的妹妹,可是如果关系这样不好,那老板还非要把小姐接到身边做什么,难道就为了要小姐受罪?!
      李季望了旁边发怔的茜儿一眼,不着痕迹地遣走她,微笑着说:
      “去,到后厨给小姐弄点吃的,顺便再烧锅热水给小姐洗洗。”
      有些犹豫,但还是按照老板的吩咐离去了。李芫望着下楼去的茜儿,勉强微笑着叫她不用担心。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竟然还有心情去安慰旁人。”
      收回同样望着楼下的视线,他回过头来,慵倦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宇间满是浮慢,就好像她是一个滑稽取宠的跳梁小丑:
      “怎样,以后还要去吗?想去参加医士争选是要有人举荐的,你拿朝廷的命令当儿戏吗?打你,我看都是轻的了。”
      一时分不清他话中的语气是关心还是嘲讽,李芫惊疑地盯着他。
      “干嘛,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有说错吗?!”
      他像个孩子一样眨着双眼,反问着她。
      李芫扶着雕花木栏,稳住疲惫的身体。她看着他,警惕地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你分明就是想利用我才带我上京的,不是吗?”
      每次受伤回来,他都是不闻不问,就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今天怎生这等反常,不仅站在楼梯口等她,还尽讲些意味不明的话。

      晶莹的珠玉门帘被一阵微风吹得发出了悦耳的轻响,阳光一照,折射着七彩的光芒。他映着光芒,灿烂得夺目,不禁让人觉得那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是折射着他身上的莹润。
      珠玉在身后晃动,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轻笑。
      笑声同样悦耳到如同泉水淙淙。
      “我利用你?!”
      他笑着,语气中带着不屑,“难道……姑娘你就没有利用我吗?”
      她怔住。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不计回报的帮助你,而你既然选择和我一起,也自应明白这个道理。你想参加医士争选,我没有阻拦,是想让你彻底地了解一件事情。”
      他斜睨着她苍白的脸颊,抿了抿嘴唇,沉声说:
      “在这个世道上,不是你有他人所不及的东西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旁人会稀罕你吗,你以为他人会在乎你吗,你以为你只要坚持不懈就可以成功吗?!告诉你,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无意识的激动中提高了,唇角轻抹的浅淡笑容就仿佛是玲珑剔透的雪花,洁白如玉,飘飘洒洒。
      李芫惊诧地望着他。
      发现自己有些情绪上的不妥,李季倏然转身,背对着她,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欺骗永远存在。你要学会欺骗,骗别人也骗自己,只有这样才可以变得强大。”
      她静静地看着他。阳光中,那个背影有些恍惚、有些朦胧、有些透明,仿佛像烟一样轻,仿佛银一样白,又仿佛像玉一样洁。
      突然间,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
      有风吹过耳边,很淡。

      骗别人……
      她从来不曾恶意地骗过任何人。
      而骗自己……
      就是要自欺欺人吗?!

      他再次回到了兰幽榭的台阁上,还是微笑着望着外面,望着南方,只是那个笑容却让李芫有了不同的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在雕阑旁,迎着微风,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想进皇宫吗?”
      “……?”
      “你拼命地想参加医士争选,就是想要进皇宫吧?!”他回过头,轻笑地看着她。
      李芫沉默。
      自从她看到了张贴在城内的诏告,想起在中山东来客栈时那个老掌柜对她说的话,不可否认,她是有这个想法。医术,是她唯一可以自食其力的谋业,而如果能够进入宫中,说不好就可以找到那个让她穿越时空的檀木盒,毕竟那个木盒和那里面的金针绝对不像是一个平民百姓所拥有的东西,想必应该是在显赫之处吧,所以,二者之间不论是哪一种她都要进宫。
      李季见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他笑着,绝美的唇角绽放出了艳丽夺目的笑容。
      “我来帮你!”
      他看着她,眼瞳乌黑明亮得如同琉璃。阁外的阳光猛然间烈艳起来,灿烂地喷出了万丈光芒。在那光芒中他对她说:
      “但条件是——你要让皇上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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