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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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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阳光突然变得耀眼起来。
竹荫下。
凉意融融。
“义姁,我家王公子说了,他这次誓要与你一争高下!不过公子听说你还未去复录,猜想是不是家中拮据,所以特遣我等给你送来两万钱以充路费。”
庭院中,三个尾随唐婧而至的陌生男子把一个淡色的布带递到她的面前,边说还边趾高气扬地上下打量她。
任芯微微扫了他们一眼,便把目光斜睨向了旁边的唐婧,见她正怒颜满面地瞪着那三个男子。
深深地,她敛住了秀眉,抬眼又看向那个淡色的布带。
布带鼓鼓的,显然有不少钱装在里面,细看之下,那布带外面还绣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字——
倏地。
任芯眼瞳一闪。
男子见她紧紧地盯着布带,嘴边掠过轻蔑。他高昂着头,仿佛是在施舍一个路边的乞丐,不仅语气轻浮,且姿态也相当傲慢:
“还不赶快拿着,这可是我家公子赏给你的。”
唐婧见任芯没有反应,怒极,一把拨开对方的手,火气冲天地瞪着他们,愤然喝道:
“少瞧不起人!我们不需要他的怜悯,路费我们出得起,不用他假好心!”
对面,一名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冷声笑道:
“那为何还迟迟不去复录,难道是怕输给我家公子。”身后另外两名男子也讥嘲地讪笑起来,神态异常得意。
唐婧的眼内迸射出熊熊的火花,像篝火般噼啪燃烧着,她咬着牙,怒不可遏地死死盯着他们,怒道:
“放心,我们当然会去!对不对,姁儿?!”她回过头,仿佛是在寻求某种肯定的力量似的冲任芯又扬了扬下颌。
任芯的眉头微微蹙起,沉默地抿着唇角。
唐婧没有在意她的神情,续而又回过头,对着那三名男子喊道:
“他王清夜有何了不起,别忘了,在去年的一次素问中他可是惨惨地败给了子遥和我们姁儿,而今年他也必败无疑!”
男子冷笑:
“那可未必,去年是我家公子一时大意,再说,那时是你们联手之故才胜了我家公子,未免胜之不武!”
“什么?!”
“你们是不是怕丢了自己师傅王禹的名声啊,不对,或者说是前太医令大人!”男子轻挑地语气十分放肆,言语间透着无比地不屑。
“你们……”
唐婧像是遇到了一句始料未及的话,顿时僵住了,她的两眼鼓起来,瞪得像铜铃,红红的脸颊神经质地抽搐着,瞬间闪过的神情则更是复杂得阴晴不定。
风沙沙地吹过竹墙,带着阵阵的清香从庭院穿过。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
任芯看着他们,澄静的眼眸就仿佛是闪动的流水,淡淡的,阳光映入眼底,却折射出了扑朔迷离的白练光芒。
灿烂的阳光。
天空绚丽多姿。
太和村外首阳山的半山腰。
零星散布着几块墓地,荒荒凉凉,周围的青草仿佛是畏惧了这里的阴寒而呈现着萎缩之状。但是,在山腰尽头的一处不太灼目的位置上却有着一座景色宜人的土坟,它的周围种植了许多四季花木,争容静秀。
斑驳错落的林荫中。
义纵定睛地凝视着墓碑,悲伤的眼眸映出飘逸的字体。他痴痴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木雕一般,默默伫立在碑前。
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周围有鲜花的缭绕,有碧草的清香。阳光烫金似的洒在周围,沁出了闪烁的金斑。
静静地盯着墓碑,良久,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小草轻轻地摇曳着,春风絮语般地微微颤动。
长长的手指沉痛地抚上镌刻在墓碑上的青字,悠悠徘徊。
禹叔……
纵儿好想你啊……
轻轻颤抖着……
手……
垂了下来……
禹叔,他错了吗,他不该坚持吗?
姐姐变了,变得他不懂了。有时觉得她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离自己很近很近,可有时却又觉得她离自己好远好远,他不知道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是什么,所以他好担心,他担心姐姐是否还会离开他。每宵中夜他都会起身多次,他不敢睡得太实,他怕姐姐会趁他熟睡之际而弃他离去。禹叔已不在了,子遥哥也离开了,他现在只有姐姐了,他再也不要一个人,所以他做所有的事情,他不要姐姐操心,他只要她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还是不行。他惹姐姐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倘若姐姐一气之下离他而去,他当如何自处啊。
禹叔,他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可以是他来养家糊口,为什么不可以是他来保护姐姐,他真的不懂了,而且他还突然间觉得姐姐好可怕,他完全没有想到姐姐那友好邻里的背后,竟然是存在着……
姐姐是在利用村里的人吗?
心痛地抬起头,义纵望向石碑上的青字,一股难以抵挡的悲痛如刀绞般刺入心肠。他该怎么办,好害怕自己如此地不了解姐姐,好害怕姐姐会讨厌他,他想要变得坚强,坚强得像大树一样可以张开翅膀去保护姐姐,不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可是他好像总是不够坚强。
记得以前他也总是爱跑到禹叔的面前哭诉,现在他又来了,可是……
您还在听吗?
缓缓地。
一行清泪悄然流下,悲伤地滴在了碑前的花草间。晶莹莹的叶片上缀着点点水珠,玲珑剔透。风,轻轻摇过,却惊碎了那片晶莹。
微微地侧转过头,不想让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出现在禹叔面前。
突兀地。
一枝淡雅的梨花映入眼帘。
墓碑的左侧,澄黄的土地上,一枝折断的雪白梨花簇满桠梢,纯净、纤丽,如云似雪。它侧躺在石碑一侧,暗暗地隐藏在瑶草斗艳之中。
义纵惊讶地看着它。
风,夹着梨花的馨香,悠悠飘荡,静静地婆娑着。
这是——
庭院里。
竹清影摇,斑斑驳驳,仿佛是泛着光亮的水波。
任芯静静地、淡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不言一语亦不动一下。她的眼神,凝重深沉得令箬竹都敛息了钢劲。
空气似凝结般地缓慢……
良久——
“你家王公子之意不就是要我败于他吗?!”任芯终于开口,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还在对峙着的四人,声音清冷而幽凉。
对方愣住,一下没能明白她此话暗含的深意。
她慵懒地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地说道:
“既然我自愿不去,不就已是败给了他,而他又何苦还硬要遣人叫我去。”转首,她看向唐婧,嘲弄一笑,“还是……”
视线撞在一起,唐婧莫名一凛:“你此话何意?”
任芯微微冷笑,清幽的笑意绽放在唇边有着一种华美的诡异: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如此希望我落败之人,却为何这么强烈地想要我去?”
唐婧僵住,顿觉一股凉意从头顶直涌脚底,不禁地一阵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
“姑娘此言差异。”
冷不防,院外猛地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任芯身体一滞,转身蹙眉望去。
唐婧和其他三人也回首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在庭院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男子,似乎还是站了很久的样子。他五官端正,风神俊朗,一件精致的滚边丝绣衣袍披于肩上,襟口处还织有秀雅的如雪梨花。
长袍曳地,素带飘洒。
一种混合了文质清雅与贵族俊逸的气息,随着清风的吹拂从庭院外无形地散透进来。
任芯眼神闪了闪。
这个男子……
倏然侧首望向了唐婧。不管刚才提到的那位“王公子”到底是谁,又和以前的义姁有何恩怨,婧儿是应知她失忆自不会知晓的,可是她却还是把他们带到了她的面前,这就不免另有他意了。
但是——
任芯皱眉,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也是婧儿计划之内的吗?很明显,此人与方才三人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有着太多的截然不同。
这个人又是谁?难道认识以前的义姁?
唐婧好像是感觉到了一束异样的目光,怔怔地从那男子身上将视线移开,回视过去——
一双澄静的淡黑色眼眸,仿佛月色一般清冷地审视着她,深深地,仿佛可以冻结她的一切思绪。
心猛地一颤,她慌忙转过脸去,避开了任芯的目光。
庭院外。
男子不请而入,径自走到任芯面前,颀长的身躯遮挡住了阳光的映射。
阴影中。
他静静地凝了她半晌,然后说道:
“姑娘是不是太小看了你的对手,还是姑娘有如此自信,去就必胜。”
任芯微怔,有些错愕地僵在了原地。
她……
不是那个意思啊……
男子微低下头。
他看着她,仔细到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眼眸中的每一寸闪光。他的面容轩雅,鸦羽般漆黑的长发被规格地高高束起,只余一条同样绣有似雪梨花的丝带顺垂下来,不知为何,从他的身上总是体现着一种风雅与端重的矛盾冲突。
他修直地站在她的面前。
深深探究地凝视着她。
“姑娘此言未免有些不敬对方之意吧。”
他低低地对她说道。
眼眸清透却又深邃。
任芯敛起怔忡的神情,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抬首看向他,他还是仔细地打量着她,仿佛是很熟悉她的样子,仿佛是已经知道了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那一瞬间,她终于确定了他是认识以前的义姁的,不然怎会有如此屏息的眼神。
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声音清冷地对他说道:
“偷听他人之言,后又妄言他人之语,公子好像也没有敬人之举,何谈对方之不敬。”
但是,他却错悉了一点,那就是——她已不是“她”。
男子一怔,眼眸中瞬间闪过的光芒竟复杂得如同繁星划空、荧光交错。
“你……”
他惊疑出声,眼睛微微睁大,灼烈地盯着她。
任芯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此刻,眼前的这个人是谁都已不重要了,因为她已有了决定,就算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也无所谓了。她不会改变些什么,也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忽然——
低低地,一阵轻笑声悠悠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任芯抬头,诧异地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他轻笑着转身,却所答非所问地背对她说:
“在下在京城恭候姑娘。”
他的离开就像他的出现那样突然,没有给人选择的余地。只是在离开之时他却意外地停在了那先前而至的三名男子身边,在他们的耳侧不知是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就微笑着风雅离开了。
阳光耀阳,晴空澄澈。
竹荫下。
任芯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
一阵春风骤然吹来,门口处义纵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深深地望着她,眼底深处闪着一种痛极的光芒。
任芯的心微微一痛。
星碎的金光璀璨地洒照在她身上,淡色的襦裙也被镀上了一层晶莹的银辉。
一股浓重的涩意涌上胸口。她无理地打了他,直到现在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种麻木的感觉。不应该如此激动的,纵儿有什么错呢,她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遂然转身,看向还处在僵硬状态的唐婧和那三名男子,任芯深吸了口气,说道:
“我去京城参加争选。”
咦——?!
众人大惊!
庭院门口的义纵瞬间僵住,乍然地望着她,目光火亮得令人目眩。
任芯没有看向他,而是微笑着走到了张口瞠目的唐婧身侧,轻若呢喃般地在她耳边呵道:
“既然戏都演得如此之逼真,我不配合着演下去岂不是不知味。”
唐婧惊栗,恻然地扭头望向她。半晌,她失措地说:
“我……刚才……这……那个人……不是……”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双手颤抖着胡乱比划。任芯的眼瞳微微一黯,她抬头望向了蓝蓝的天空,如烟似的白云映入眼底,仿佛一切都变得云淡风清了。最后,她宛如叹息般地轻声说道:
“……我们去县府复录吧。”
原来,想要每一个人都满意的方法是有的,而她也找到了,那便是她漏掉的东西。目光轻轻地落在那个鼓鼓的、淡色布带外的一行娟秀小字上,其实根本就不用什么逃避,只要她在笔答的廷试上交一份白卷便可了,更或者说,她不交白卷都不成,因为她根本就看不懂这汉时的文字——小篆!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赏析
邓玉宾子,生卒不详,据《太平乐府》注有“邓玉宾子”小令,此人当是元散曲家邓玉宾之子。《全元散曲》存其小令三首。
雁儿落过得胜令
闲适
乾坤一转丸,日月双飞箭。
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
万里玉门关,七里钓鱼滩。
晓日长安近,秋风蜀道难。
休干,误杀英雄汉。
看看,星星两鬓斑。
赏析:
这首《闲适》小令抒写了作者厌倦世事、向往“闲适”生活的心绪,反映出对元统治的不满。连用班超、严子陵、李白等典故,阐明对仕途生活的厌弃。风格豪放,音韵铿锵,颇有阳刚之气。
* * * * * *
韩愈(公元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西)人,昌黎是其郡望。幼孤贫,刻苦好学,唐德宗贞元八年(公元792)进士。曾官监察御史,因上疏请免关中赋役,被贬阳山县令。后随宰相裴度平定淮西,迁刑部侍郎,又因上表谏迎佛骨,贬潮州刺史。唐穆宗时,召为国子监祭酒,累官吏部侍郎。
他的诗力求险怪新奇,雄浑重气势,因而也同时带来刻意求工,故作奇语,过甚铺陈的缺点。他还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大师。有《韩昌黎集》。《全唐诗》存诗十卷。
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支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扉。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生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促为人靰?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赏析:
诗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公元801)游洛阳惠林寺。像是一篇很优美的散文诗,用素描的手法有次序地写从雨后的黄昏到山寺漫游至第二天早晨的纪录。具像地写出了山中和寺中所见到的景象,语言也很朴素自然。结尾四句是深深的感慨,将自己在宦途失意的痛苦都倾泻了出来。
* * * * * *
李白(公元701—762),字太白,晚年自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先世在隋末时流徙西域,李白即出生在当时唐安西大都护府所在的碎叶城外,仗剑远游。天宝元年(公元742)42岁时,由于道士吴筠的推荐,应诏赴长安供奉翰林,后因宦官和权臣的谗谤,被唐玄宗礼貌地放逐出京。安史之乱的第二年,他参加了永王璘(唐肃宗的弟弟)的幕府;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永王兵败,李白也被关进浔阳狱中。次年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和湖南新晃,唐天宝前均置有过夜郎县),在未达流放地时中途遇赦。代宗宝应元年病死于安徽当涂。
他一生流离失意,经历曲折,任侠轻财,嗜酒爱游,性格豪放;又求仙学道,也有颓废和玩世不恭的一面。
他的诗想象丰富,构思奇特,气势雄浑瑰丽,风格豪迈潇洒,语言深入浅出,上唐代诗歌艺术的高峰。现存诗约千首,有《李太白全集》。《全唐诗》存诗二十五首,补遗一卷。
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赏析:
这首诗在写法上有意仿效崔颢的《黄鹤楼》,相传是李白在读过崔诗后觉得同题再难超过,就另写这首诗以相比较。后人看法不一,有的说未分胜负,有的说气魄略逊,但的确是一首好诗。颈联极工而又自然奇巧。时诗人正被唐玄宗放出长安漫游吴越,结句便表现了这种在政治上非常失意的心情。
* * * * * *
曹雪芹(约公元1715—1763),字梦阮,“雪芹”是其别号,又号芹圃、芹溪。他以自己的全部深情和心血投入《红楼梦》的创作,“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然而,仅完成八十回,就不幸去世了。后来,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与曹雪芹创作的前八十相比,在思想艺术水平上有很大的差距,但基本上完成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并给《红楼梦》以一个完整的形态,有利于它的传播。
太虚幻境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赏析:
译文:当假被当作真实的时候,真实也就成了假;当没有被当作有的时候,有也就成了没有。
鉴赏:甄士隐闲坐书房,正值炎热的夏天,不觉入睡。恍惚随一僧一道,来到一个地方,上写着四个大字:“太虚幻境”,并写着上述对联。作者从创作艺术上,以假求真,真中有假。所以第一回即有“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以提醒读者注意辨别书中的“真”与“假”。所以书中有甄士隐、贾语村、甄府、贾府、贾宝玉、甄宝玉等等。作者这样写一方面为了逃避文字狱,另一方面也是作者写作技巧之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