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Chapter 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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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门走后，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呼啸的风卷起雪花拍在斗篷上，露在斗篷外面的头发很快结了一层冰。我麻木的伸手拍掉碎冰，继续站在原地发呆。在我的印象里，希玛城只下过几次雪。六瓣的雪花轻柔的从天空落下，为地面和建筑镀上一层薄薄的白。有调皮的小天使低空掠过，雪花卷起，他们清脆的笑声传出很远。雪中的希玛总是充斥着欢乐，不像我面前这座希玛城，空虚又冰冷。
当那种莫名的感觉消退后，我慢慢弯下腰。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竭力想要忍耐，但双腿还是渐渐失去力气。终于，膝盖重重的砸在雪地里。初时还感觉不到冷，我摸索着撑住灯柱，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摔倒。这次半个身子都歪倒在积雪中，仍是不太冷。我索性多趴了一会儿想积蓄力气，可等我再想要起来，却发现翅膀已经冻得僵硬。雪中仿佛有无数双手牢牢的抓着我的翅膀，我奋力挣了一下，一大捧雪花扬起，纷纷扬扬的蓝被风卷向路西法的雕像，打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是路西法，不是路西斐尔。
斐尔是神赐予的恩宠，也是被他抛弃的过去。我还记得，他改名那天傲然的站在质问他的天使面前，对那些愤怒的天使轻蔑一笑。他说：“我从此为自己而活。”
有时候我觉得路西法和神很像，感情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占据了生命中的一小部分，然而这一小部分，只有在他们失去时才会惊觉到它的重要性。当它与世界摆在天平两端，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世界，却又为自己的选择深深地懊悔。但哪怕重来一千遍一万遍，他们的选择也不会变。
所以米迦勒诞生，所以米迦勒死去。
他一次次的反抗，一次次的失败，终究逃不过他无从赦免的原罪。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的存在是不是既可笑又可悲？
……那么我呢？
我想活下去，最后却被一起卷入这场漩涡中，身不由己的沉沦。大概我唯一比米迦勒好的一点，就是我没有原罪，所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发自内心。
这是我唯一有的：一个自由的，没有被原罪所累的灵魂。
我把自己的视线从路西法的雕像上移开，扶着灯柱，一点一点支起膝盖，背对着他努力向外走。好像有一股力量支撑着我，让我挪动着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的离开这条街道。风声一刻未停，呜咽着卷起屋顶上的积雪撒下，刮在脸上就像一把把小刀。我抬手挡住风雪，摸索着灯柱，继续向前走。短短的一条街道仿佛走了几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我回头看了看，路西法和米迦勒的雕像淹没在漫天飞扬的雪花中，早已看不真切。
扶着路灯，我慢慢跪倒，把额头贴在手背上，汲取那一点足以支撑我继续前行的温暖。歇了片刻，积攒起体力，我咬牙撑起自己，刚一迈步，头上突然罩下带着体温的黑色斗篷。他从背后抱着我，双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把我禁锢在他怀里。热气一瞬间将我包围，玛门尖尖的下巴靠在我肩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动了一下，他把我抱得更紧。我只好开口：“玛门……放开我，很疼。”
他慌忙松手。不用看我也知道手腕青了一大块。我取下头上的斗篷，玛门发红的眼睛立刻贴上来，毫无章法的啃咬我的嘴唇。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放开我。他紧紧抿着唇，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把斗篷飞快的盖在我身上。
“玛门……”
他的食指压住我的嘴唇，不让我说话，眼睛也不看着我，只是自顾自的整理我的衣服。我按下他的手，他的手臂颤抖，固执的挣脱我继续为我系上衣带。但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一不小心细细的衣带就被他扯断，斗篷哗啦一下掉下去。他愣了一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玛门，听我说。”我捧住他的脸，让他的眼睛与我相对。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我没事，我们的孩子也没事，他会平安的长大，对不对？”
他眼圈发红，用力点头。
“如果再发生今天的事，我无法照顾他时，你会照顾他吗？”
玛门又一次点头。
我笑了一下。
“先把我送回去。”
他的脸在我眼前旋转，脚下一空，他直接把我抱了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感觉渐渐退去，温暖的圣光逐渐亮起。我示意玛门把我放在天界阶梯前，自己一步步走上去。冰雪在圣光中融化，浸湿了翅膀。我拖着格外沉重的六翼走上第一天，避开守门的炽天使，找了个角落展翼向上飞去。路上我听到惊呼，但是顾不了太多，我用最快的速度飞回第七天，一头扎进弥赛亚殿。
和我想的一样，拉贵尔早就发现了我的失踪，他就等在殿门口。见到我，他立刻上来扶住我，脸吓得发白：“你怎么了？”
“散心的时候翅膀突然抽筋，结果掉到湖里去了……”我冲他笑笑。
拉贵尔顾不上拆穿我的谎言，迅速把我推进浴池。温暖的水洗去身上的寒意，我趴在池边休息了一会儿，从衣服堆里翻出骷髅戒指按开。对面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
“玛门？”我唤他。
那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还好吗？”
“嗯。”
“今天……”我顿了顿，实在说不出今天过得很开心的话。想起他泛红的眼圈，我轻声道：“……对不起。”
那边没有声音。
“我没有把你当成替代品。”我自言自语的对着戒指解释道：“我和路西法陛下……有很特殊的原因。有时候我会失去意识，在那时候我做出的事，说出的话不属于我自己。但是……”我恍惚想起许多破碎的画面，用力晃了晃脑袋把它们驱逐出去：“我爱你，玛门。只有你，而不是其他人。”
那边依旧没有声音。
我按掉骷髅戒指，转身靠在池壁上，用手臂盖住眼睛。
要放弃一个我爱了八千伯度的人，谈何容易。
我洗的时间太长，拉贵尔冲进来把我抱出去。我难受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从东边滚到西边，又从西边滚到南边，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拉贵尔抓着我的后领把我拖拖拖，拖到床中央，语重心长的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弥赛亚，不要再去魔界了。”
我装傻。
“你看到米迦勒的下场，他死后有多少人说他与魔王私通，死了也是活该？”拉贵尔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头：“你还小，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放弃吧，趁现在还能反悔。”
我继续装傻。
拉贵尔扯着我的脸往两边拉，恨铁不成钢：“他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
我被他扯得嘴巴变形，乌鲁乌鲁说不出话，手又短的够不到，只能冲他翻白眼。他放开我，把被子往我身上一盖，气闷的转过身：“睡吧。”
我爬到他前面，捧着他的脸认真的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个——”他险些爆粗口。
我拍拍他的脸，爬回原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始至终都知道。
我和玛门的关系又回到之前，闭口不提那天在雪月森林发生的事。他时不时通过骷髅戒指骚扰我，还往我这里递过一次召唤书，但是被拉贵尔没收。我飞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排天使，甩开他们一分钟，拉贵尔必定找上门。我被他彻底关在了弥赛亚殿里，加百列来看我的时候还笑话拉贵尔的占有欲比梅丹佐还强。我终于体会到了幼年小米迦勒的痛苦，无论我怎么想往外走，都有人一脸无奈的说着哎呀弥赛亚殿下不要乱跑的把我抱回去。最惨的是，还没有一个会为我开后门的守卫。
怀孕满了一年后，孩子动的频繁，我这下是真的下不了床了。梅丹佐说这是孩子已经成熟的表现，随时都可能出生。拉贵尔干脆请了假，整日守在我旁边。每次我抱着肚子哼哼，他就在一边皱眉。我问他在担心什么，他告诉我他怕我生出一个堕天使，没法解释。为此，他遣散了弥赛亚殿的守卫，只把他自己留下，就怕我真的生下个堕天使被人看到。我十分感动，然后悲哀的发现他不愧是掌管天界警戒军团这么多年的人，就他一个都能把我看得死紧，我连骷髅戒指都不敢往外拿。
有一天半夜，我被孩子弄醒。拉贵尔睡在我旁边，我一动他立刻醒了。这次疼得特别厉害，我就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拉贵尔慌了，想要找人，却发现所有人都被他遣散。他慌忙给我放了两个治愈术，拿被子把我一裹就要抱我去找人。他一碰我，我疼得几乎哭出来，更别说飞了。没办法，他再三强调我不要乱动，自己直冲大门而去。
他走后我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的手脚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自己把我从床上挪到了地上。我踩着弥赛亚殿的地板走出大门，展翼向第一天飞去。出了圣浮里亚，星光立刻将我笼罩。我面无表情的穿过守卫天使，沿着台阶一层层向下飞，直到天界之门前。泰瑞尔见到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扶住我：“弥赛亚殿下……您怎么……要出去吗？”
“不。”我对他笑了一下，背靠天界之门坐着，向下望。
泰瑞尔跪坐在我旁边，呐呐的说：“殿下，现在……您不应该出来啊……拉贵尔殿下会担心的。”
孩子因为我心情的原因不停的挣动，我怔怔的看着台阶，仿佛看见了米迦勒被人围攻的那天。他拼命阻止乌列的剑刺入他腹部，踉踉跄跄的向下退去，最后站在魔界之门前死去。他死的时候和他父亲一样，是站立着的，一手拄着剑，表情平静而安详。他们都为守护一个人而死，死的时候不曾怨愤，不曾悲伤，只留遗憾。
雷诺笑着告诉我，他会为孩子取名米迦勒。他跪在我面前，请求我为米迦勒注入忠诚之血。他在日记上一字一句的写下，他愿意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求我怜悯这个孩子，不要让他死去。他为我奉上全部的忠诚，临死时含笑回望天界，眼神清澈如故。
他死后灵魂一直留在我这里。一千五百个伯度后，生命之树重生，我放雷诺转世。那天我把他从伊甸园抱回，他小小的手抓着我的手指，冲我露出孩子特有的，满是信任的笑。我为他取名陆希恩，希望他不受任何人约束，自由翱翔。后来，他为了一个承诺去了魔界，再后来以雷蒙德的身份返回，依旧沉稳而从容，仿佛苦难从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每一次他都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于人于己，问心无愧。
泰瑞尔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我转头看他，看到的却是拉贵尔和梅丹佐。他们表情一致的看着我，风吹乱他们的刘海，扬起好看的弧度。我冲拉贵尔伸手，他立刻抱起我，解开披风把我包在里面。
“孩子……要出生了……”
他脸色一变，抱着我坐倒。胸口撕裂一般的疼，孩子的翼骨一层层穿透我的心脏，肌肉，皮肤。一道细细的裂口出现在我胸前，慢慢扩大。我疼得不断摇头，拉贵尔紧紧抱住我，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挣扎。短暂的停留后，我嘶喊一声，一只血淋淋的翼骨从伤口探出。梅丹佐小心的捏住它，慢慢向外拉。我的眼前一片血红，模糊的影子从胸口慢慢长出。一只，两只，三只。三只软软的翅膀被拉出，伤口还在继续扩大。我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拉贵尔根本按不住我。他和梅丹佐一边一个，用膝盖死死压住我的翅膀，用全身重量抱住我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加百列跪在我面前，她的手探入我的胸膛，好像两把烧红的刀。所有东西都在晃动，我的头一下下后仰，拼命往石柱上撞，只想把自己撞晕过去。但是一双手垫在我后面。我用力向上仰头，看见哈尼雅满是泪水的脸。
孩子的哭声忽然响起。我瞪大眼睛，看见加百列沾满鲜血的手慢慢从我胸膛抽出，手中抱着一个红色的婴儿。他一边翅膀无力的扇动，另一边慢慢被抽出我的胸膛，翼骨在伤口上摩擦，让我全身战栗。孩子终于出生，他的哭声如此嘹亮，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哭声中颤抖。我全身脱力，却舍不得闭上眼，拼命睁大眼睛看着他。加百列把孩子递到我面前，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幼嫩的五指张开，包住我的手指。哭声一停，他沾满鲜血的小脸上慢慢绽开一个天真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Chapter 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