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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曜 ...

  •   安陵曜将手中的馒头碎屑一并抛入鱼池之中,水面随即泛起了大片涟漪。他拍了拍手,将掌心剩余的碎屑拍落进水中。鱼在水底争食,撞碎了一池月光,明晃晃的像是一块碎了的玉。
      水光粼粼映在他明亮清澈的眼底。他站起身来,轻轻咳嗽了两声。
      事实上他习惯了这样,咳嗽给安陵征的耳目听。他自由体弱多病,如今他只想让安陵征觉得他的病确实日渐严重起来,这样才不至于让安陵征觉得他有很大的威胁,留着一分性命,就有九分机会。
      “昏君”。
      这是天下对他的评价,为了在安陵征的压迫下求得生存。
      他用眼角打量着身后的卫士,事实上他已经确信自己被安陵征玩弄于股掌之间,逃不脱。这两个卫士与他形影不离,在他身后也已经两个月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实际上安陵征已经将他软禁了起来。
      “皇上,是时候安置了。”
      宫女小月将一件大氅捧了过来,披在了他的肩上。他微一颔首,往寝殿内走去。安神的熏香弥漫在整个殿内,安陵曜在榻边坐了下来,小月端来一小碗晾凉了的汤药,他极顺从地饮尽,小月便替他更了衣,他躺卧下来,阖上了眼睛。
      似乎汤药是最容易叫安陵征下毒的,这也让安陵曜饮用得极为放心,每一次都是一饮而尽之状。事实上,若安陵征要下烈毒,一早就下了。原来他就时常称病不去上朝,安陵征要毒杀他完全可以称他因病暴毙,就不会有人怀疑。但是他死了,安陵征也不可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若是他没有死,安陵征就仍旧可以以摄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相比起来要方便得多。
      但是安陵征杀他只是时间问题,事实上他已经不清楚身边有几个人还算得上自己的心腹。他不会武艺,身子也弱,一年到头药不离口,若是安陵征想要杀他,不论什么手段,他都没有半分自保之力。
      他睁开眼睛,小月已经熄灭了殿内大部分灯烛,只留了一盏如萤的烛光。他坐起身来,倚到枕子上,眼前那朵如豆的烛光仿佛狱灯一般恍恍惚惚,渐渐在他眼中化成一片月光,与一道伫立在月光中的瘦削坚韧的身影。
      真想哭啊,现在他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连赫连决是否还活着他都不清楚,若是监视没有那么严密,也许他可以易容混出去。可是如今身边随时有暗卫监视,一举一动都不能轻率。
      她知道赫连决今日回来,是他亲自下诏招他回来的,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一件事。现在赫连决一定被羁押在大理寺,大理寺卿是安陵征的人,而且酷刑凌厉。他实在无法想象,心中难以言喻的锐痛让他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他根本就不应该让赫连决做什么镇北大将军。
      “曜君。”
      在黑暗中的寝殿不知哪个角落传出有些恻然的一声,安陵曜微微一怔,环顾了半晌四下里的一片黑暗。
      什么也没有。
      只是错听罢了。
      他攥紧了纤瘦的指,在暗夜中垂下了精致的眼睑。虽然只是一声错听,他却着实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莫非是赫连决遭了什么不测,方才作祟让他知道冤屈?
      他站起身来,赤脚踏在青石砖上,透心的凉意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黑暗中无声的眼睛盯着他,他亦无声地笑笑,走了一圈,殿内没有人也没有鬼。他向来不信有神鬼之说,此刻却偏执的觉得这种微不足道的幻觉可能彰示着什么。
      “皇上为何还不安歇?”
      这声音倒是真真切切,安陵曜并不回头,笑道:“皇叔也倒是辛苦得很,这么晚了,侄儿失了眠,皇叔比侄儿更清楚。”
      安陵征并不言语,只是攥紧了骨节遒劲的手指,发出“咔”的一声。这一声在静谧的殿内突兀至极。声音一响,他方才惊觉。安陵曜心中也是一惊,捂住胸口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身去。这些年他武艺倒是没有学会,怎么咳嗽倒是擅长的很。他知道怎样咳嗽能让安陵征听起来像是他已经病入膏肓,至少可以让安陵征放松些警惕。
      咳了半晌,安陵曜才强笑道:“皇叔回去罢,侄儿是要睡了。”
      安陵征铁青了脸色,只得往外走去。安陵曜双手撑了膝盖直起身来,道:“皇叔,侄儿想来时日无多,可否召回赫连将军?赫连将军与侄儿算得上是知交,若临死之前能有知交作陪,也不枉侄儿与赫连将军相识一场。”
      安陵征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笑道:“皇上,何必一定要赫连将军?将军如今犯渎职之罪,罪臣之身如何服侍皇上?”
      他的手指却越攥越紧,尾指的扳指儿硌得他生疼。
      安陵曜其实逼住了他,以伦理道义——将死之人的要求,哪里有不答应的?可是,他也微微冷笑起来,此时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道义?什么道义可以要挟他?
      果然还是嫩了一些。
      “抗旨么?皇叔?”
      安陵曜微微眯起了眼眸,回身看向他。
      安陵征只是用眼角打量着安陵曜,怒笑道:“赫连将军已经死了。”
      “死了?”安陵曜冷笑起来,“皇叔的手脚倒是快得很,才一天工夫就能把赫连将军折磨死,倒也是不赖。”
      安陵征眼中寒光一晃而过,健步走将过去,俯视着安陵曜,道:“皇上,微臣也是为了您好!”
      “明日朕要上朝。”安陵曜毫不避让地逼视着他,“我这条贱命不值钱,皇叔想拼,那就试试。”
      安陵征微微一怔,也讶异于自己被他的目光所摄。他可不是能够破釜沉舟之人——他要的是名利,是权力,是千千万万。他毫不怀疑这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年当真可以豁出命去,可是他的命可不是“贱命”,至少在这乾朝,安陵曜的命最贵。
      他冷笑一声,拂袖转身而去。只留安陵曜一个人赤足站在冰凉的青石砖上。

      赫连决实在是难以忍受胸腔里骨骼碎裂的疼痛,不知道今夜第几次醒了过来。他将口中的血沫吐掉,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狱中如死一般沉寂,连鼾声都没有,只有强忍着疼痛的呼吸声,在睡梦中轻浅的仿佛蜻蜓点水的涟漪。
      “赫连决。”有锁链碰撞的声音,赫连决将眼睛打开一条缝,方才看清了来人的面孔。那是一张漠然的脸孔,见惯了血腥与人濒死的□□,对此麻木不仁。
      赫连决还是希望能站起来以保持最后的尊严,但疼痛贯穿了全身,实在无法动弹。那狱卒便走了过来,架住他的肩膀将他架了起来,似乎微微打了个踉跄。
      “王爷有密令,将赫连将军带到幽篁斋去。”狱卒操着沙哑的带些北方口音的声音说道。
      “幽篁斋?”
      “想必是不想让皇上发现了。”狱卒残哑地笑起来,“这样处决的话,皇上捏不着话柄。”
      赫连决一震,处决?
      他倒不是在乎生死,因为这样下去他也走的是死路一条。可是他是安陵曜最有力的防线,也是安陵曜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要他多坚持一日,安陵曜就有可能扳回一局。
      “谨遵王爷旨意!”
      看来现在安陵征已经把自己当成皇上了。赫连决忍不住冷笑。
      只是狱卒的动作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这狱卒的确将他带到了幽篁斋。幽篁斋是一处竹林,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斋”,幽篁斋已经出了宫城的范围,是极僻静的处所。赫连决已经毫无反抗之力,被遮住了口鼻强硬地塞进了马车之中。他痛得咬紧牙关,齿根都渗出血渍的气息。
      “罢了,王爷交代我一个人去,免得你们人多眼杂!说不准哪个就传话给了皇上!”那狱卒确实行事谨慎,当即吩咐道。
      “是。”
      赫连决感觉身体已经在疼痛中漂浮了起来,坠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只是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有所安置,躺的稍微舒服了一些。他勉强将意识从疼痛中打捞出来,睁开了眼睛,却见那狱卒坐倒在了地上,魁梧的身躯似乎蓦然之间干瘪了下来。
      他倏忽明白了什么。
      “曜......”他将第二个字生生咽了下去,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狱卒满口都是“王爷密旨”,“不让皇上发现”这些话。果然这些话都是障眼法,看似始终在为“王爷”的计划着想,实则是遮掩。
      果然还是安陵曜的仪容更为彻底,连身段都可以一道模仿。那人不过是以身段蹩脚地模仿安陵曜的长相罢了。那种带着北方口音的残哑声音应当也是安陵曜的障眼法了?
      “阿决。”安陵曜笑了起来,“我如今不是当初只会哭的那个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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