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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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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待回话,只听得楼台下,唤他一声,“小栖。”
燕隐栖步至栏杆,只见得,红衣如枫,圆领袍衫,系九环带,袖子收窄,身姿挺拔。轮廓优美的脸有着不可思议的高贵,流露出自信的双眸坚定沉着,漾出慑人光彩。他坐下那匹四肢修长的马儿,安静地站在草地上,侧头甩着额颈上顺滑的黑灰色鬃毛。此时,顺着主人的注视,同是懒洋洋地抬起头。
燕隐栖看痴了,只觉得同样的衣衫,被他穿得格外好看,混沌尘世,唯他而已…
脸上都带着微笑,彼此凝视,便有什么轻而暖和的东西撞在心头一般。
夜犹寒先开了口,道:“伸手”。
燕隐栖伸出双手。只是一个随意抛出的动作,再感觉时,有些微的重量落在掌心,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崭新马球。
燕隐栖收拢手心,仍是痴痴看着他,道出:“哥哥,生辰快乐!”
“若是觉得不适,答应我,不要看了。等我。”燕犹寒仰头道。
燕隐栖颔首,“我等你,哥哥。”
太子夜千逸就立在他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过,他点漆眼眸中倾慕;窥得,他心中脉脉,无限欢喜。
一时,宫中有旨意传来,因着夜世子生辰,昨日已赏过。今日,因着马球比试,又赐下赏赐给获胜的一队。虽还不知是什么,场上一片齐齐应声,都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男子,皇帝亲赏更像是对英勇无畏的认可,这便牵马折返回场地上。
双方各有十人,蓝衫、红衣区分开来,翻身上马,个个动作潇洒,无一人显拙,兴奋昂扬之势,倒像是要上阵杀敌一般。
太子夜千逸一袭蓝衫,身后蓝色额带随风飘摆。勒住缰绳,朝燕隐栖所在的高台处,远远眺望一眼。小人儿身影映入眼帘、尽收眼底。随后,快马一鞭,奔向场内而去。
“咚咚咚”马场四周比方才多出了一阵鼓声,越敲越快,越击越响,听在人耳中仿若闷雷隔空,让人心跳不由随之加快。
燕隐栖凭栏而立,望向已在马场上并排列好的二十人。远远难已分辨不出谁是谁,只看红衣处,身形颀长,身姿写意,十分雅美,在马背上的一群人中很是显眼。
“铛”一声刺耳的锣鸣之后,谁人手中鲜红的马球朝着远处网兜木墙的方向抛飞,一声高喝,一马当先执着手中的偃月杖,冲出了众人之前。
紧接着,除却两三人朝着反方向奔跑到其位,余下众人都朝着他的方向追击而去,马群后尾扫荡起一片尘烟,看台上众人顿时噪声。
望着混乱成一片的人群,根本不见那颗马球跑到了哪里,就见那纵马的人群在半块场地上横冲直撞,左突右围。
马群刚朝前移去两三丈,便又因为马球退回来,呼啦啦一下追逐过去。喝嚎声、马鸣声不绝于耳,这群人简直疯狂。
燕隐栖退回榻上,歪着身子倚了,撑手揉了揉额间。想的都是,夜犹寒搂他在怀,两人共乘一骑,砂土飞扬,小石翻滚,风从脸颊上刮过,却畅意,又畅快。
喝了一口雪梨汤,怎么也压不住耳旁哄闹。抬首望去,场上再次骚动,也看不清是谁人,一马当先跑在前头,竟错出身后众人一匹马身,直逼兜墙。守门的人都忍不住催马赶上,身后众人谁又不是一骑绝尘之势。
燕隐栖实在是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出去走走。随身服侍的人群,连忙跟上。
现下,正是马场外散步归来,也不知场内胜负如何,燕隐栖正欲登楼归座。听得一声,“燕公子。”
燕隐栖停下脚步,那男子也就夜犹寒这般年纪,倒不认得。
那男子也不知自己怎么的,一眼看见是齐王义子,便已出声叫住了。此刻,燕隐栖侧身回望,正面相对。‘轰’一声,震得脑子一片空白,那男子知他好样貌,近看,却不知他这般好样貌。
那男子一晃头,似澄明清醒了些,试探道:“燕公子,要一起看球吗?”
燕隐栖见他也是圆领衣衫、窄袖、手执偃月杖,缓缓问道:“你是开场马球场上刚刚下来的?”
那男子道:“是了,我的同伴还在场边看球呢。你来吗?”
燕隐栖略微点头,同意了…
那男子也没想到,他,同意了…
燕隐栖便朝他走过去,那男子为他引路,大抵是真心道:“夜世子实力强劲,齐王之子当真是样样都出众。”
这次没有登楼,俩人刚步入场边,场上再次骚动,锣鼓一响,又有人进球。
场边,众人看得起兴,谁人情不自禁,高高举起偃月杖,狠狠挥着。一眼撇见黄金面少年,呃,齐王义子…,月杖却是朝着那方向,脱手了。
燕隐栖什么都还没看清,只恍惚,迎面一阵劲风。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被身边那男子一把揽过,奋力一扑,正是扯得肩骨酸痛,撞得眼冒金星。一记重响打在他身上,听得,那男子沉沉一声闷哼,却也不曾喊出声来。
虽感觉到身上的人已然尽力护着自己,强撑着身体避出些距离,仍被压得胸闷自窒。那人一手垫在他的头下,重扑而下,身下碎石,还是硌得处处生疼。
在场众人,反应过来,齐齐赶过来,围成一团。也只知是谁吼道:“你怎么连个月杖也握不住!”
高台上,众人也看到了这边一团慌乱,只是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谁被砸到了,是…”
西优羽另一手撑起些上身,低头望去,道:“燕公子,你没事吧…”
西优羽坐起身来,轻手扶着燕隐栖双肩,撑着他直起上身。
燕隐栖衣衫上沾了灰,黄金面具松脱了下来,落在他衣袖上。少年还未完全清醒,眼睛蒙著一层薄薄的水光,显得波澜浩渺。谁没听说过齐王义子,星夜早有传闻燕隐栖有倾世之貌,从来是听得人多,见得人少。
诚然,此人若不是燕隐栖,还有谁人当得燕隐栖?
少年动作轻缓,伸出手,抚上眉角,细密的睫羽下隐约一带苦涩的阴影,略显憔悴,却并不颓败。
西优羽腾出手捡起他的面具,复又帮他戴上。
“来人,速传太医。”寂静后,谁人怒吼了一声。
哄地一下,看台上爆出人潮低语。“好像是,是…齐王义子,燕隐栖…”
燕隐栖清醒几分,身边已是围了一群人,个个脸上都写着担忧。可他,只看见一人,远处,红衣如枫,策马而来,一骑绝尘的黑灰骏马,四足践踏似不沾地,有如背生双翅一般。
看着他,翻身下马,急步奔来。下一刻,动作轻柔,接过,搂自己在怀,另一只手,又在周身摸了个遍,才低低唤了一声,“小栖。”
“哥哥,你赢了没有?…”
夜犹寒心中苦涩,不能自抑。“自然是赢了。”
“自然是赢了。”太子夜千逸立在众人身后,又再说了一遍。
太医速速赶过来,俯下身诊察,几处擦破了些皮,万幸没有伤到骨头。给他做了些简单包扎。
“有劳太医,也给西优羽看看,是否有伤?”夜犹寒道。
“我没事。”西优羽也是将门之后,虽然闷闷挨了一棍,此刻看上去倒无碍。反观燕隐栖,明明已经全力呵护着他了,怎么好像他伤得更严重些。
“多谢!”夜犹寒郑重道:“齐王府欠你一个人情。”
“夜世子言重了。”西优羽还未来得及告知,燕隐栖是怎么会到马球场边来。
众目睽睽下,夜犹寒横抱起燕隐栖,眉宇间自有高华无比的气质,如独树出林,一如往昔。高台处,少女们纷纷低了头,又缓缓抬了起来,得见容颜,明眸顾盼间,几分羞涩。
向着太子夜千逸道:“虽无大碍,我先送小栖回王府了。代向大长公主告罪。晚间夜宴,齐王府恭候各位。告辞。”
太子夜千逸颔首,只是看着燕隐栖,对他道:“回府好生休息,晚些我再去看你。”
众人让出一条道来,经过西优羽身边,夜犹寒又道:“齐王府再见。”
西优羽道:“是”
便再不停留,夜犹寒带着燕隐栖抛下众人,离去了。
西优羽垂了头,一夕之间,从他无意叫住了燕隐栖,到燕隐栖受伤离去。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
一时想起什么,猛一回头,西优羽道:“景润,月杖也能脱手的?”
文景润见众人齐刷刷望过来,揉揉头,抱歉道:“我……也没想到齐王义子,他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也不知道怎么就脱手了,就脱手了。你替他挡了下,你没事吧?”
“这位燕公子,真真是个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说来,他还是个捡来的。夜世子待他胜似亲兄弟。”
“能捡来这么个人儿,颇有意思。”
“齐王府也太娇养了些,不似贵公子,倒似闺阁小姐。”
“齐王府娇养又如何?”太子夜千逸微愠道,“燕隐栖却从不娇纵。不论他是何人,我只知他是齐王义子,夜世子义弟。”
齐王府尊贵,又有太子夜千逸护着。众人一时讪讪,不好再多语。
太子夜千逸望向西优羽,又道:“还是让太医仔细看过,别伤了骨头。”
已经走得远了,夜犹寒小心轻抱,问道:“还疼吗?…”
“哥哥,你抱着我…”燕隐栖伸手搂在他颈项间,枕在他肩头,嘟嘟囔囔,“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夜犹寒气到好笑,道:“我抱你,还少了吗?”
“不够。”
“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
“不,就要哥哥抱着。”
说着,燕隐栖环顾了下四周,突然间,凑过去,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你…”夜犹寒僵住,艰难道,“别动。”
燕隐栖笑的欢心,偏还要凑过去,又连着亲了好几下。
“再动,揍你。”夜犹寒阻止不了他,也实在也是拿他没办法。
“哥哥,我委屈。”
很轻的叹息,抱着他的双手,却是始终温柔。
回去的马车里,燕隐栖纠缠着他,还要抱。看着他灰扑扑一身,也只能一把搂着他,燕隐栖开心的靠在他怀里,伸手还去玩着他的额带。
夜犹寒心道:‘说他长大了,也还是孩子一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待回了齐王府,又炸了锅,白蘋一边给他换下衣衫,一边数落着,“人人都没事,你怎么就受伤回来了?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你一个。”
燕隐栖急道:“哥哥都没说我,你快别说了。”
“小祖宗,你都摔成肉饼了,世子还能说什么?还说得出什么!” 白蘋看着早上给他搭好的衣衫,忍都不能忍。
燕隐栖气鼓鼓道:“我饿了,我要吃肉饼。”
“真的?”
“嗯。”
伺候着燕隐栖,擦洗干净,换了身家常衣衫,几处擦伤也重新上了药。夜犹寒沐浴过,换了衣衫,又交待下去几件夜宴事项。方回屋来看看他。
燕隐栖正撩开衣袖,看看几处包扎。见他进来,忙掩下衣袖,朝他奔过来,仰头道:“哥哥,我们一会吃肉饼。”
夜犹寒揉揉他的脑袋,道了声:“嗯。”
齐王妃在时,因身体孱弱,从未宴请各府女眷。之后,因着齐王府无女主,也不便宴请各府女眷。此次内院设宴迎宾,已经是十几年从未有过。
夜犹寒和燕隐栖住外院,内院依然保持着齐王妃在时的原样。齐王还在宫中时身边的大宫女,做了内院管事嬷嬷。陆嬷嬷女官出身,极视尊卑,既便无女主,也将内院婢女管教的规规矩矩。因着夜犹寒还未娶妻,被陆嬷嬷选入外院侍候的婢女,条件更为严苛。也因此齐王府内院上下井然有序。便是今日夜宴,陆嬷嬷安排下去,也无不妥帖。
齐王妃最爱一处名不落尘,园内有一泓清水贯穿,波光倒影,景象万千。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藤萝蔓挂,野卉丛生,朴素自然,景色苍润。
此刻,燕隐栖歇在湖中两忘亭饮茶,婢女匆匆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这么早…”燕隐栖不由道,也不敢怠慢,正欲起身。
却瞧见太子夜千逸已经身至。
夜千逸见亭上匾额‘两忘’二字,燕隐栖正是倚栏释闲情,此景仿若赏的是千娇百艳花。脚步微滞,远远道:“这园中景致倒与你相衬。”
燕隐栖只道:“马球场上让太子扫兴了。”
“没有,只是有些担忧你。”夜千逸道,“顺道,把你的东西送来。”
燕隐栖一时想不起,夜千逸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放上一枚小巧玉印,正是马球场上太子赌胜负所压的彩头。
“马球赛不是中断了吗?”燕隐栖不解。
“比赛是中断了,胜负已分。”夜千逸坚持。
燕隐栖审视着他,夜千逸只好道:“各进3球,只是夜世子先进得3球。胜负分明。”
“既是胜负分明,你为何还这般高兴?”燕隐栖疑问道。
“心爱之物送出,如何不高兴?”夜千逸愉悦道。
燕隐栖握着这枚玉印,心下觉得不好收下,道:“太子,这枚玉印贵重,且彩头只是大家一起玩笑罢了。”
“可我当真。”夜千逸道。
“好吧。谢太子殿下。”燕隐栖想来手中玉印虽然贵重,可他贵为太子,所有之物无一不是贵重,也便不再坚持,收下了。
“你我不用客气,更不用谢字。”夜千逸不似玩笑。
燕隐栖也坦然,邀他在园中游览,夜千逸颔首,“齐王府景致,寻常可是难得一见。只是,你的伤,无碍吧?”
燕隐栖点头,“无事。还未向西优羽道谢,多得他相护,我才只是擦伤。”
“你怎么轻易就跟西府嫡子走了?”夜千逸问道。
这个问题,夜犹寒也问过。燕隐栖道:“他叫住我,又邀请我,虽然不认识,我只是觉得可以去。”
“我也赞同你外出戴上面具。”夜千逸悠悠道:“虽然同样引人注目,但,外人还是不要看到得好。”
燕隐栖对此倒无可无不可,“我听哥哥的。”
俩人步行至回廊,檐下挂了一排为夜宴准备的花灯,花灯又各坠上了一条灯谜。夜千逸随手挑了一个,上面写着‘含羞低头表倾心’,猜字谜。
夜千逸心道是个‘花’字。却轻叹,世间万般,不抵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