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吾谁与归

3、第二章

　　闻声，屋中的男子淡淡笑了，“段公子。”
　　那个男人有着疏朗不羁的眉眼，如天际闲散无迹的流云，不着一丝媚态。山间铮铮的修篁，没有他一分清俊；岩中纠葛的劲松，不及他一分坚韧。龙王倚了窗，倦倦地坐着，清浅而洁净的白袍逶迤致地。悠然的，宛若无边血色中孤高的白莲，会就此离开红尘泥淖，飞升而去。
　　段楚却不再理他，一屁股委在桌上开始灌茶，嘴巴里还絮絮叨叨，“靠，老子还以为终于找到比我还不像男人的男人了，好嘛，千里迢迢跑来一看，最不像男人的依旧是老子！爹啊！娘啊！儿命苦啊，儿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龙王挑眉，看着长歌当哭灌茶如酒的段楚发疯，忽然竟也有了饮茶的兴致，十指轻弹，在碧茶与清水间穿梭，极美的景致闪过后，袅袅茶烟再次升腾。他自斟一杯，扬手将壶丢给段楚。段楚大饮一口，抹去唇边茶渍，看着龙王疏朗不羁的面庞邪邪地说：“哎，会跳舞么。”
　　龙王扬手斜指幕天席地的红绫，偏头玩味的笑，“怎么跳？把它们全弄下来？”
　　那么多绫，堆得层层叠叠，倒不是美得让人不忍破坏，光那份繁重就已经将段楚打回原形。
　　“好，那唱曲呢，恩，香艳一点的。”段楚重振士气，笑得越发奸邪，这一局，他要扳回来。
　　龙王摇头，只手遮住脸上的苦笑，这人是花钱来做什么的？
　　“哎。头牌，花魁，那你究竟会什么啊！”段楚精致的脸庞皱成一团，茶壶失手落下，在地上，零乱的碎了。
　　一时间风流影动，再回过神，龙王竟已拜伏脚下。
　　“段公子请息怒，龙王知错了。”
　　段楚彻底傻了，看着龙王手足无措懊恼万分，不是不知道他敏感的身份，只是那一身的云淡风轻如何也联想不到卑微。他赶紧下地相扶，暗恼自己的失言。
　　低头，撞入眼内的竟是龙王促狭的笑意，一副恶作剧成功的表情。他邪邪笑着被段楚扶起，又忽然一叹，五浊恶世，最无法设防的，是纯洁的真诚。龙王换了口吻，取出一枚檀香点上，“段公子若是不嫌，龙王便轻歌一曲了。”
　　段楚却是撇撇嘴，“公子不公子的，听着吓人，我叫段楚。”龙王的脸望向窗外，看不清表情。
　　乌檀的香气，缭绕着，从鼻翼轰然入脑，清浅却沛然，无可抗拒，似一弯黑水深潭，美得令人沉溺。脚下古旧的地板，发出深沉的闷响，浅吟低唱着无人能懂的回忆。
　　段楚双眸微闭，这样深邃的一切，美得令人心悸，却又淡得令人无法察觉，龙王，整个博远最负盛名的红倌，吸引过多少闻风而来的恩客，可究竟有谁，体味到这份沉入心底的宁静？
　　龙王斜倚窗棂，看着水边明灭的灯光，轻启双唇：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歌声竟是别样的高远，龙王白衣胜雪，夜色里，宛若一片浮云，闲散无羁，毫无尘滓。
　　段楚呆呆看着，问了一个很想问的问题，“呃，你难道……是清倌？”
　　龙王长眉一轩，竟勾起一抹邪气的微笑，他翻身走到段楚面前，俯视着他点漆般乌黑的双眸，闪过一丝玩味和狡黠。
　　“干什么。”段楚皱眉。
　　龙王不答，蓦地压上段楚的唇，浅浅吮吻，在唇角轻叹，“你说呢。”
　　段楚双眼脱窗，抓狂的用力一推，狠狠擦了擦嘴唇，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初吻，初吻啊！望着眼前笑得风和日丽的龙王，几番张嘴却憋不出一个字，今天出门没翻皇历，老子得罪了哪路大仙！段楚磨牙，拨看那些水色红绫，摔门走了。
　　龙王张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走到橱子的最上层拿了一枚红色药丸吞下，倚在床头，伤脑筋地笑了，“完了完了，自作孽，果真是不可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