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凝冷月》暖玉

8、求佛

　　清凝一夜未睡实，听着细细春雨依稀下了一夜。
　　天刚刚拂晓便起身盥洗，待侍候的宫女进屋的时候，清凝正坐在铜镜前梳发。
　　“清笳！”清凝通过镜子看到了站在门口微微有些发愣的清笳，“来帮我梳一个皇城里寻常小姐的发式。”
　　清笳迈着细碎小步快速走上前，忽然俯身跪在了地上，“公主，奴婢现在叫秋笳。”
　　清凝不解的一愣，即而明了，笑道，“还是清笳好听，不用换了。”说完，便欲扶她起身。
　　“公主一片好心，奴婢心里明白，只是这名字原也是宫里的主子起得，现如今既然冲撞了主子和当今皇上的名讳，还请主子再赐个名字吧。”清笳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回道，恭谨但无一丝卑微。
　　“那好。”清凝用手指轻轻敲敲自己的嘴唇，“‘雪晓清笳乱起’，从今后，你便叫雪晓，起来吧。”
　　“是。”雪晓缓缓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过一会，我出宫看看，皇上要是过来了，你便告诉他我去朝天坛附近走走，不用担心，可能晚上才会回来。”清凝起身抖抖衣襟，朝镜中望了望，简单的裙钗罗襦，满意的点点头，“雪晓……”
　　雪晓神情一凛，转而平静道，“公主，什么事？”
　　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眉目恰到好处的低垂着，像一个入定的出家之人，只是周身散发的不是一种平和的气息，而是一种空洞。
　　“没什么，这事不及。”清凝犹豫了一下，笑笑摆摆手，“换件衣服吧，和我一道出去走走。”
　　雪晓一愣，“那皇上那边------”
　　“你叫别人去说一声不就得了？！”
　　“是。”
　　雪晓仍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允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清凝看着雪晓的背影微微发了回愣，半柱香的时间才回过神来，即而剪下身边的一枝绿萼惠兰轻轻簪在发间，再一着铜镜中的自己，舒展的两道入鬓飞眉，清澈如墨的秋水剪瞳，嫣然一笑。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待回首，山一重，水一重，万里无云天自空。
　　时间，足够忘怀。

　　天下换了主人，但是皇城中的生活一如往日，繁华，热闹，嘈杂。
　　朝天坛位于皇城东边，是历代皇帝祭拜苍天，祈福求祷的地方，周围空旷一片，正中央汉白圆盘，雕砌的是蟠龙飞凤，庄重，却也有点苍凉。
　　清凝绕朝天坛走了一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而这一路，雪晓只是跟在身后，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忽然听见几声飘渺的隔云钟声，清凝神色一动，淡笑道，“栖霞寺的钟声。”
　　古拙肃穆，悠长绵远，不愧为天宇第一名刹的钟声。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雪晓，清凝略有深意的一笑，“传闻栖霞寺的签很准，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去寺中走走吧。”
　　“是。”还是那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清凝摇摇头，却没有看到雪晓拢在袖中的双手，涂着淡淡凤仙花的指甲深深的掐入其中。

　　栖霞寺里香火鼎盛，前来求签的人磨肩擦踵，清凝走在人海中，不禁暗思，这里面又有多少虔诚求佛之人，来这里求得多不过是自己的一点贪念罢了。
　　佛曰：勿念，勿痴，勿嗔
　　只是，求佛的多是俗人而已，有杂念，有痴狂，有嗔喜。
　　不过，倒也正是这大千世界的精彩之处。

　　清凝跪在慈眉顺目的观音面前，想着想着，不禁笑了。
　　佛曰：万事皆空
　　那一切杂念，痴狂，嗔喜便只为空，却又为何劝戒世人，放下痴念。
　　痴念为空，何来放下一说。
　　只怕到头来，连观音也大不明白了，只兰指微竖，观世察音，不再言语。
　　佛曰：不可说

　　想到此，清凝灵台一阵清明--------
　　若执著放下，空亦为不空，倒不如，随性。
　　瞟一眼身边的雪晓，低着头，却一副愤世嫉俗的表情，倔强的睁着眼睛。

　　拜了菩萨后，两人便出了栖霞寺，忽只听后面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微微发颤，“小姐~~~~”
　　清凝脚步一滞。
　　“小姐！真得是你吗？”
　　清凝转过身，一个二十八九的年轻女子，身着粉红底银线掐丝芍药对襟春衫，下配杏黄色褶皱罗裙，盘着坠马髻，一副寻常中户人家夫人的打扮。
　　“书--------华----？！”清凝的声音有了点沙哑。
　　那妇人激动的点着头，“小姐，是书华啊！”

　　书华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谓之典雅。
　　流景院中
　　“谁？”
　　“小姐，是书华。”
　　楼上小小的窗户被打开，一个娇小可人的脸蛋伸了出来。
　　“书华姐----”小人儿娇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拖着长长的哭腔，“我还有那么多怎么办啊？”
　　底下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冲小人儿摇摇手中的白布包裹，狡黠一笑，灿烂的仿若三月桃花。
　　“书华姐，我爱死你了。”小人儿高兴的大叫道，“哈哈，我的字写完了--------”

　　“书华，你怎么？”
　　“小姐是指为何我没有死吗？”书华伴在清凝一侧，两道是参天的古木，亭亭如盖。
　　雪晓仍是远远跟着。
　　“这多亏了楚大人，当初他求暮雪公主留下了我和绣华，入宫充奴，后来随嫁又出了来，不久绣华便嫁去了锡国，而我也许配给了玉壶春的老板，如今倒也衣食无忧。”已成人妇的书华，言语中多了份平和娴静，那是平淡如水般的生活慢慢酝出的气质，眉目间的知足让清凝的心定了不少。
　　“玉壶春？”清凝微微侧首，玩味的看着书华，“玉壶□□，赏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澹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莫非，这玉壶春三字，大有来路？”
　　书华不好意思地笑了，脸上浮上两片红晕。
　　“茶楼原来叫随客居，后来才改得名字。”
　　清凝知足一笑，想那绣华，如今也定有一相知之人，过着相守的日子。

　　三人又走了一段时间，清凝便让书华先回去了，毕竟她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而书华在临别时，犹豫了一会，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微微掬个躬便走了。

　　一座二层木楼，一块不加修饰的老木上随意地书着‘玉壶春’，古朴自然。
　　看着那个身着天青色菱纹曲裾迎上前来的男子，书华知足的抿嘴笑了笑。
　　那男子接过书华手中的挎篮，似往日一般笑着说道，“回来了。”
　　书华点点头，两人肩并肩一道走进了茶楼。
　　在那一刻，书华忽然明白了那支在栖霞寺所求的签文了：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不远处的清凝，真诚的笑了，静静的站在人来人往中，仿佛那个拈柳含笑的观世音。
　　身后的雪晓神情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