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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谁言寸草心 ...


  •   娘亲喜欢桃枝,说它弯弯曲曲的,似一段故事。

      桃枝上结出的花苞不知道,它是源自何人栽种。偶尔落在桃枝上的粉蝶不知道,它将要去往哪一片花田。娘亲常将她抱在膝上,静静的赏桃。

      高念山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过去。她病的糊里糊涂,只记得娘亲一直躺在她身旁,用手掌轻轻拍打着,让她入睡。

      但所幸有惊无险的挺过了,可娘亲却一下崩溃的哭了起来。她问娘亲,为何自己病好了,她却哭泣。

      娘亲说,因为在她病时,娘亲太害怕了,害怕到忘了哭泣。

      娘亲容颜生的美,犹如盛开的桃花,含情的目光胜过千言万语。父王爱护娘亲,疼惜娘亲,虽然娘亲很少对父王笑。

      但在高念山七岁那年,父王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面目可憎。

      那日秋月挤过树荫,洒满了庭院。高念山扯着哥哥的衣袖,正要往娘亲的屋中走。却在将行至时,她被哥哥拉回,捂住了嘴。

      窗轻扣,漏出一丝丝可见屋中。

      高念山已然记不真切,但父王勃然大怒的样子,娘亲始终淡薄如水的神情至今刻在脑海。当父王提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人名时,娘亲表情才有了变化。这让父王更是愤恨,抬手就给了娘亲一个耳光。

      父王怒气冲冲的离开后,高慕山站起身推开了窗,娘亲见到他兄妹二人,愣了许久,泪水从脸上滑落,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高念山年纪小不懂个中曲折,可高慕山懂,且明明白白。

      从那日起,父王不再让娘亲去元音寺进香,将她限足,对他们兄妹二人不再关怀备至,形同陌路。哥哥也一反常态的颓废,变得顽劣不堪。

      一次,娘亲抱着她在榻上绣香包,父王突然撞门而入,浑身的酒气。

      他对着娘亲连扇了好几个耳光,又将她摁倒在地,狠狠的踹上了几脚,娘亲晕了过去。他双眼发红,好似罗刹的样子把高念山吓傻了,哇的一声大哭。

      哭声让高士雁注意到了这个女孩,他失去了理智也想对高念山下手,幸而此时高慕山冲了上来,紧紧的将高念山护在怀中,回头狠狠的瞪着曾经的慈父。

      后来,高慕山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却常常写信给高念山。

      高念山在他走后多年,才知道为何哥哥不救娘亲,抛下自己,选择离开。

      三年前的春夜,雨是从一层层的丝线,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却还是没有挡住,无孔不入的风。

      高士雁又是醉的不省人事,混沌的思绪驱使他走向那屋中。一阵砸响后,管家没能拦住,可一个激灵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的关了门。

      高士雁则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终于得偿所愿,亲手掐死了娘亲。

      他清醒之后说道,“把大夫找来,对外就说王妃身患重疾,怕是活不过三日。”

      春雷惊响。躲在柜后的高念山,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泪水混着血染红了衣裳。

      娘亲说,她虽喜欢桃枝,却更爱一株草。

      丫鬟含雪轻轻推了推高念山的肩头,把她从空寂的梦中唤醒。竟不知何时伏在案上睡着了,还做了一场梦。

      高念山揉了揉额角,问道,“什么时辰了?”

      含雪还未回答,就听急促的叩门声传来。她开门一看,来者四人,均是着一身赫赤官服的侍卫,神情肃穆的站在外面。

      “请高小姐随卑职到提督府走一趟。”

      高念山身子一颤,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点了点头。

      已到残阳渐隐时,晚风踢进提督府衙内打个迂回。

      冷寂的审堂走过几名衙役,在堂口调上了长灯。高念山来到堂上,就见早已高位而坐的佩王世子,次位坐的提督大人,侧旁的高慕山,堂中背对她而跪的三人。

      晃晃的灯火,映照在她的面庞忽明忽暗。

      她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臣女高念山见过世子殿下,提督大人。”

      高显昌问道,“堂上跪着的,你可都认得?”

      高念山微微偏过头去,一个是管家,一个丫鬟秋秋,还有一个是披着袈裟的迦须。

      “臣女认得。”

      高显昌淡淡的道,“认得就跪下吧。”

      高念山不禁呆了一下,随后道,“回世子殿下,臣女乃是皇族嫡女,不可跪审堂。”

      高显昌轻笑一声,冷言道,“皇族子女是不用跪,但是谋害我姜国齐王的凶徒,不能不跪。”

      她感觉肩上一沉,两股力道压着她不得不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侍卫松开高念山,退至一旁。

      高念山抬头怒视,咬牙道,“世子殿下这话,恕臣女不明白。”

      高显昌不由扬起微笑,却让人不寒而栗,他道,“你不明白,那本世子就给你说个明白。”

      他的声音传至耳际,深沉的夜色吞噬了一切。

      高显昌道,“首先,齐王的死并非是那株龙血珊瑚所致,本世子已向多位医者问询过,龙血珊瑚与葛芳草混合而食实乃剧毒,但齐王只是闻了十日,不足以致死。

      且中此毒之人,会经脉涨显,齐王死前也无此征兆。这一点,堂下跪着的丫鬟秋秋,可以证明。”

      他又卖了个关子说着,“那么齐王究竟是如何死的呢?”

      有喜知道他家世子爷,喜欢看着别人明知将死,却还抱着侥幸时的样子。

      高显昌收了玩心,接着道,“这还要多谢薛道长发现了真相。”

      此时,薛不苦正好端来一个炭火盆 ,放在了高显昌脚边,听到他如此说,嫣嫣一笑,“不客气。”

      高显昌倒是被她端火盆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随后轻咳一声,掩过心绪。

      “本世子这位皇叔素来爱鳝鱼,而他的长女尤其孝顺,想尽办法让人弄来。

      这三年如一日的孝心,庄园上下看在眼里,齐王自然也是对他的长女毫无戒备。然而,这最后一次送来的,却是要了他命的血鳝。

      血鳝与河鳝相差无几,但血鳝死后鱼肉中含有剧毒,可食用之人不会立刻有所明显表象,因为还少了一味药引。”

      话及此处,高显昌漠然地看向安静而跪的迦须。

      他接着道,“这药引,便是元音寺迦须大师禅房内的葵香。”

      高念山单柔的身子却拔得挺直,垂眼盯着灰黑的石板地。

      高显昌看着她摇头,叹道,“齐王每逢月初月中,就前往元音寺与迦须大师同修佛法,你比谁都清楚。”

      “而迦须大师也是在数日前,才用葵香,取代了几十年来用着的木香。”

      提督大人终于有几分清醒,难以置信的说着,“不是,这……迦须大师德高望重怎会……”

      高显昌对他客气一笑,“提督大人这话说的不错。迦须大师慈悲为怀,自然是不会与人合谋残害人命。”

      他一指迦须,厉声道,“堂上跪着的这歹人,并不是真正的迦须大师,是大师的胞弟。他二人长得就如同那河鳝与血鳝,相差无几旁人难以分辨,也是一个善,一个毒。

      说来也巧,本世子前来北庭途中,遇到了齐王府二公子和一个江湖痞汉争执。这痞汉姓贺,名虎,他二人争执的起因是贺虎用假金条来结账。”

      高显昌又转头问道,“提督大人,上月本世子就来过一趟北庭,你可记得所为何事?”

      提督大人忐忑的回忆了一番,眼睛一亮。

      “沧州假金案!”

      高显昌满意的点头,“不错,所谓无巧不成双,这宗牵连甚广的假金案,皇上当时命两北总督严办。这两北总督,正是本世子。

      依照律法当时抄出的三十三箱假金条,该全数交由大理寺处置。但由于数目庞大,一部分随本世子运回了皇城,剩余一部分则留在了提督府……”

      提督大人扑通一声跪下告罪,“殿下恕罪,当时提督府衙内正在肃清叛王余孽,臣怕这批假金条有所闪失,这才请齐王代为看管,臣想等天气转好后在将其运往皇城。”

      高显昌对他一抬手,“起来吧,这事怨不到你。说来也多亏提督大人,不然这案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

      提督大人连忙起身回座,擦了擦额角的汗。

      “本世子命人拿下贺虎,稍加逼问,他就招认了。”

      有喜一愣,哪是稍加,分明将人抽的皮开肉绽,只剩半口气了。

      “贺虎说,有一个高门府邸的丫鬟来找他,要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元音寺的迦须大师,事成之后给他一笔丰厚的酬劳。想的是不错,一个江湖痞汉,四海流浪,为的就是钱罢了。”

      他又对着高念山道,“可你也似乎是低估了贺虎的贪念,他掳来迦须,交给丫鬟换了一笔钱,又觉得这个丫鬟出手阔绰,定不是一般豪门,于是偷偷跟着丫鬟,竟到了齐王府庄园。

      他翻进庄园内,自以为运气极好,发现了一箱箱的金条,大喜过望不去细辨真假,就拿走了许多。”

      话音已落,审堂内一片寂静,众人皆如大梦初醒。再叹,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再怎么机关算尽,终是逃不过。

      “另外,本世子命人将庄园内所有丫鬟的画像,拿给贺虎一一辨认,他指出了一人。”

      高念山闭上眼,深深的吸进一口寒气。忽有泪水竟从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她想起了那日,她跪在了待雨面前,声声泣诉。

      而后,待雨扶起了她,道,“小姐不必说了,王妃待奴婢如姊妹,这个仇,奴婢帮小姐报!”

      高念山再睁眼,是因为高显昌接着说的一句话。

      他道,“至于这个假和尚为何要帮你犯下这滔天大罪,本世子就不说了,以免有损我皇室的脸面。”

      迦须的俗家姓余,他的胞弟名承山。

      余承山。慕山,念山。

      齐王当年爱妻至极,让她给两个孩子起名。而今,多么讽刺。

      良久无声。

      倏忽,高念山瘦弱的双肩颤抖得厉害,一声声笑似从她胸膛里破出。

      她蓦然抬头,凄惨的笑道,“既然杀人要偿命,那他高士雁为何不偿!他亲手掐死了我娘亲,还指望吃斋念佛恕罪?真是可笑,佛祖岂会收留他?他就该下地狱,就该千刀万剐!我只是送他一程!”

      “够了念山!”

      高慕山心疼的看向她,摇头道,“别再说了……”

      高念山愤然站起身,双眼通红,颤抖的指着他道,“当初你抛下我和娘亲一走了之,现在又有何资格来指责我!”

      薛不苦冷不丁说道,“高公子本想替你顶罪,但是他的罪词错处百出,才露馅了。”

      高念山一怔,看着他呆愣道,“为什么……”

      高慕山咽下一口翻涌的酸楚,“因为我恨他,但我更爱你。”

      “我不忍心看念儿你,变成这副样子……”

      高念山终于力不支身,跪于石板地上,掩面而泣。

      高慕山上前拥住她,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若我当初没有丢下你们,就不会酿成今日的后果,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念儿,哥哥对不起你。”

      她在高慕山怀中嚎啕大哭的样子,好似一个走丢的小孩般。

      娘亲曾为她缝制一件衣裳,帮她穿上,替她理平衣襟。她道,“念儿,娘亲希望你心中不要有恨,娘亲永远都爱着你和慕山。”

      在娘亲眼里,她是一株向着光的小草。

      高念山泣不成声的说着,“我只想要他把娘亲还给我……”

      薛不苦知道人间爱痴恨有很多种,可偏偏她遇上的,每种都百转千回,让人几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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