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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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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月暗行,风寂野静。
任雪阳进过晚膳后不久便沉沉睡去,七夜窥见几条黑影形如鬼魅般偷进任雪阳的营帐,不多时便用黑布裹着一人多长的包袱扛着出了帐,急急向山林丛中奔去。虽然心中担心她的安全,但七夜还是按下了跟上去的冲动。眼不见为净,任雪阳的谋略胆色,自己最是清楚,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绝不会贸然以身涉险。
黑衣人驼着任雪阳一路疾驰,半柱香时间便已带着她来到了密林深处。林子里早已稀疏站着五六个黑衣身影,见人已掳来,便自然向左右散开引着那几人向前走去。再走了几步,前方一阵微风带着些许水汽拂面,耳旁渐渐能听到些清涧水流之声。
此时明月脱云而出,泻出一派皎洁清辉照在松林溪石之间。那群黑衣人向负手静立在潭边的一人抱拳一拜,将包袱小心搁在一块大石之上。受礼之人只是微微向那群黑衣人点头致意,抬首之时,眼光忽而一凛,右手“唰”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转身走向大石。
月色柔若绢黄,任雪阳毫无防备的睡颜之上,悬着一把泛着寒光凛冽的刀。持刀的人手很稳,但却迟迟没有落下。
身旁的黑衣人看着迟迟不肯动手的主人,稍稍有些着急地暗示,但身为主子的人目光在任雪阳熟睡的脸上定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刀。
“回去告诉长公主,这个人我收下了。”
“主子,这……”为首一位黑衣之人目露为难之色劝道。
“她一路颠簸而来,想必已受了不少苦头,长公主不过是不想和亲,但实在也不该让他人受累。把人留给我,回去告诉长公主,请她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理。”动作果断地收刀入鞘,说出口的,是带着命令的话。
左右几人各自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叫苦不堪,霓裳长公主如今已是自家主子在大秦唯一的一点联系,如再断了,这以后还能有什么念想?这位主子是真的要放弃所有,就此老死南楚么?
正当所有人心中暗自跳脚之时,突然之间……
“六殿下英明,您方才的一念,不仅救了小女子的性命,也同样挽救了自己的命运。”睁开眼睛却不忙着坐起的任雪阳,维持着躺在石上的睡姿,一字一句淡定自若地说道。
“!”
这不期而至的一句清丽女声,吓得所有人猛然将视线聚集到她身上。任雪阳却神情自若地坐在石上,用手梳理着微散的发鬓,独独将目光锁在一人脸上,大秦的六皇子苻睿。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惊骇万分之际,唯独他此刻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之情,反倒是有些激赏之色。
“你倒是耐得住气,方才我给他们的药粉早已换过,你本不会睡得如此沉。”苻睿晶亮的眸子逼视着任雪阳的双眼挨近她身侧,似乎发现了她眼中不属于舞阳郡主那个年纪的镇定自若。看来,他原本就不打算害她性命,不过是看她不知为何虽未服下迷药,却又不动声色,乖乖被人缚来,故而有意抽刀吓她一下,谁知她竟从始到终丝毫没有半点慌张。
月光照拂着任雪阳白皙的面庞,苻睿的脸贴的很近,近到任雪阳分不清脸上滑过的,是山间的微风,还是他身上的气息。噙着淡淡地笑意,苻睿似乎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一丝对人的好奇之心正缓缓自心中升起。面前的这名女子的姿色虽不算美艳,但她目色中清辉流转,自有一股拔尘清越的独特之美;而此刻她的眼睛,也未免过于渊深神秘,让人看不尽也看不透。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六殿下聊聊,不知可否?”任雪阳站直身子与苻睿拉开一人之距,敛衽微微欠了欠身子。
“说吧。”挥手屏退了左右,苻睿负手立在飞瀑之下回望任雪阳。
“应该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因为发现我不见了踪影而向此处赶来吧。”任雪阳回首望向来时的密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那些会是什么人?”苻睿微微皱起眉头,除了自己的手下,难道霓裳也派了自己人要杀她?
“我猜,是秦帝的人。”任雪阳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道。
“父王?”苻睿神色微惊,秦帝会知道此时他并不出奇,霓裳使的手段他多少猜的到,秦帝对此事应该会尽力掩过去,可为何还要派人来南楚呢?
“父王为何要寻你?”
“嗯……会有什么目的呢?”任雪阳勾起一抹狐狸般的微笑,眨了眨双眼。
苻睿看着任雪阳精亮的眸子,突然间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难道说父王他也想利用这无端遭殃的“舞阳”啊……
“那霓裳那边……你若没个好理由,她断然不会让你活着。”苻睿明白了任雪阳的点到即止,便也不再深入。但想到霓裳绝对不会轻易放任这个冒牌的“霓裳”活在世上,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你只需告诉她,你看到的舞阳郡主不是你所认识的舞阳所以没有贸然下手,其他的殿下便当作全然不知便好。”
“可是我也从未亲自见过舞阳郡主,如何能分辨其中的真伪?”
“殿下没见过,可殿下的手下里不是有几个曾经跟过燕侯的兵士么?”任雪阳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着,“而且,舞阳郡主可是自半年前才随燕侯到的武都,京中见过她的人不过寥寥,就连霓裳长公主自己都没有见过,她能如何疑你?”
苻睿盯着任雪阳的眼睛微微眯着眼,这个来历尚未明的女子居然对自己的部下如此了解,虽然在这个女子身上没有感到多少危险的气息,但是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件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就落幕。苻睿觉得自己此刻似乎已被黏在重重蛛网的一端,虽看不清整个迷局到底为何而设,但却依稀觉得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
“那……你究竟是何人?”尽管已经淡出朝事多年,苻睿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叫任雪阳,是京城武都御医任深的女儿,也是一名御医寮的医女。”任雪阳不改笑颜,回答的简洁明快。
“!?”
以为会有一番虚与委蛇的含糊其辞,想不到这女子居然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苻睿对她的好奇之感愈甚。一个御医之女,为何会搅入这场和亲?看她的样子对嫁入南楚为妃也是毫不在乎,难道整件事其实都是此人有意为之?
“你是医女?”苻睿诧异地一笑,反问道。
“殿下也觉得奇怪吗?一个小小医女为何会卷入这纷争,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是故意让自己来了南楚?”任雪阳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了下去,“除了是任深的养女,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琉璃馆和时雨堂,殿下是否有所耳闻?”任雪阳脸上虽还带着笑,眼中却渐渐凝起冰雪之色。
“原来……霓裳她找了谟子相助。”苻睿听了,神色一缓,之前藏于心中的疑惑因为任雪阳的一句话倒是豁然明白了过来。偷换和亲公主又凭空不见了一个郡主而至今未起波澜,这其中若不是有时雨堂的周旋安排,凭霓裳自己怕是难以成事。
“你既是时雨堂的人,到如今还没有抽身,怕是尚有什么计划未尽吧?”时雨堂不同于琉璃馆,一直不过是传言中的一个存在,因为它的诡谲神秘,苻睿不得不因此考虑到大秦的安危上面。
这个任雪阳既然是霓裳求的谟子,他没有按霓裳的吩咐行事,可为何她此刻却要为自己在霓裳面前遮掩?霓裳到现在还未知这和亲的不是舞阳,她顶着舞阳的身份嫁入南楚,又是为了什么?霓裳所求的,仅仅是逃脱和亲这么一件事么?
“殿下如今还会担忧这些事么?”任雪阳突然抬头神色清冷地逼视着苻睿。
“我……”苻睿有些奇怪她的神情突转。
“殿下既然已抛却前尘,又何妨继续做你的闲事王爷,盟国质子?您既已远离大秦,又何苦再为大秦国事烦忧?早已放弃了您本该担负的责任,殿下凭什么又要再给自己徒添烦忧?”任雪阳突然提振了声音,一句比一句凌厉地边说边逼近苻睿身边,双瞳之中燃烧着一簇跳动着的冷焰。
话音已落,四野一片静寂,唯有“哗哗”流瀑之声不绝于耳。苻睿怔怔地盯着任雪阳“蹬蹬”退了两步,此女子口中话语犹如一道道惊雷打在自己头上,自己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此刻的自己是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写着怎样的愤怒,不甘,悔恨,颓然和落寞呢?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声音仿佛堵在喉际,血流的声音在心间鼓噪着,苻睿的双手不知何时起已捏作了拳头。
任雪阳盯着苻睿的眼睛并没有丝毫的胆怯退缩,倒是苻睿眼中的怒火渐渐歇了下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能如此激怒自己,苻睿却不知为何有些快慰的感觉。
“想不到我堂堂一个皇子竟会被一个小小医女的伶牙俐齿骂得毫无招架之力。”苻睿双手相交抱在前胸,勾起薄薄的唇畔泻出一抹邪魅的笑颜。
仿佛是被他那怒极反笑,突然鲜活过来的表情和这么一句自嘲的话语弄得有些尴尬,任雪阳垂了眼睑敛衽一鞠,淡淡道:“小女子不过直言心中疑惑,还望六殿下海涵。”
“你骂的好,骂的痛快。但是我这个人,醉的深了,可没这么容易醒。”苻睿突然间率性直白的话语让任雪阳心中一惊,更是说着说着踱步向她走去。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费功夫了,好吗?”突然间在眼前放大俊颜让任雪阳背脊一紧,来不及躲闪便已落入苻睿气息的包裹之中。任雪阳的眸子有一瞬的失神,熟悉的味道袭人而来,那是一种无论何时都可以让人生出一种依靠和信任之感的男儿味道,霸道而不失淳雅。加上苻睿他轻轻拂过耳后的浅淡呼吸,即便清冷如任雪阳这般的女子,眼神也不由得不泛出几点涟漪。
“今夜扰了姑娘休息,不过看来姑娘还有一场大戏在后,在下不碍姑娘筹谋,就先告辞了。”苻睿细嗅着任雪阳发际的清香,眼光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耳垂,眉头轻颤一下,垂着眼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转身便走。
瀑布溪泉之旁,水汽盈然;月下树影疏落,流光淡拂。微风阵阵徐来,苻睿长衣飘飘,墨发飞扬,恍惚间任雪阳竟难看清他潇洒而去之时脸上那抹难叫人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