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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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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轿上的任雪阳神色微动,小心地伸手将垂帘隔出一指宽的间隙,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任雪阳知道,这是前往城郊的僻静街道。轿子的速度极快,却又行的极稳,不是身怀功夫之人,怕是做不到如此的地步。
是谟子么?可这和约定不符吧?时雨堂的谟子可从来没有过临事变卦的劣迹啊?
忽然间,任雪阳眼前一花,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晃眼的是那绸缎上的锦花。黑底绸缎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开的繁盛的织锦花图。对于夜行的女子而言,这花纹过于华艳招摇,不过似乎她并没有引起抬轿之人的注意。
此刻的任雪阳,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绿绮……绿绮……”朝轿外喊了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的任雪阳,正欲拉开轿前的门帘,而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绿绮?”任雪阳僵直着背脊对帘外唤着,虽然她明明已经知道此时帘外站着的,绝对不会是那个丫鬟。
“舞阳郡主,您受惊了。”让人发碜的低沉嗓音从帘外钻了进来,门帘随着被人撩开。
还来不及细细看清周围的街道,突然间一张惨白的面具伴着馨香的味道向自己袭来。面具的表情在笑,笑着将染着曼陀罗香味的手帕牢牢覆在自己口鼻之上。
意识逐渐模糊,任雪阳昏阙之前强睁着眼睛盯着面前带着面具的男子,却只在脑海里留下了那惨白面具上一道艳抹的猩红。
“朕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大胆!霓裳,你欺君犯上,是不是不想活了!”长生殿上,大秦皇帝一脸暴怒地盯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一把掀翻了案上的砚台笔架。
“霓裳说过,除了他以外,我绝不二嫁。”挺直的腰身,坚若磐石的脸色,还有清淡贞绝的语气,都透着这位霓裳公主身上的桀骜不屈。
“这次和南楚的和亲,是为了大秦西域的安定,你身为皇家子孙,不思为国尽忠报效,为了些个儿女私情,竟敢偷偷换人和亲?!你知不知道后果?”
“人已经随着南楚迎亲的仪仗出了武都,皇兄就算此刻绑了霓裳去追,怕是也追不上了。”霓裳冷冷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你!”秦帝听了不由气结,身子一晃扶住了龙案。
“怎么?不追了么?”微扬着下巴,霓裳凉凉地反问。
“霓裳……”秦帝看着这个比他小了近三轮的妹妹,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中有愤怒、有哀伤、有怨恨,唯一没有的,是后悔。这个妹妹,从来都不会后悔。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涨起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何苦如此放不开呢?”
“霓裳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此生此世,此心不渝。”霓裳慨然语尽,偏过头去不欲看他。
“和亲之事,你以为能如此简单地掩饰过去么?霓裳长公主嫁去了南楚,那如今朕面前的霓裳要何去何从?”
“皇兄如嫌霓裳碍眼,尽管下旨处死霓裳。”冷艳的容颜上,此刻却是满不在乎地嫌恶。
“你!”秦帝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窜了起来。
“皇兄放心,霓裳明日便会到和光寺落发为尼,在皇陵为先祖守陵。”霓裳自地上站起身来,扫去身上浮尘。
“……”看着霓裳的秦帝没有出声,心中却暗暗吃惊,原来她早已想到了退路。
“和亲那边……皇兄也不用担心会被南楚发现去的不是霓裳公主。”霓裳说着,向秦帝敛衽淡然一福,转身向殿外走去。听着霓裳口中的话语,老谋深算的眼中那灰色的瞳仁微微一缩,一个绝佳的念头在心中冒出,不是真正的霓裳也许更好。
“虽然她的样子有几分像我,可前提是……她能活着成为南楚的太子妃。”仿佛是猜到秦帝此刻的盘算,霓裳再度抬起的眸子里闪着绝情的冷光。
“你!孽障!他竟还受制于你么?”秦帝听了陡然睁大了双眼,了然霓裳话中的意义。
“皇兄你应该清楚的,这是他欠我的,一辈子!”挥袖留下狠绝的一句笑语,霓裳的背影随着她凄然地笑声,消失在深宫的夜色之中。
“哗”,燕侯操起案上放凉的茶水向倒在椅上的女子泼去。
“哇!”地一声,绿绮惊惶地从混沌中醒转过来。
“小姐!小姐呢?”顾不上抹去脸上的茶渣,绿绮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四下张望。
“小……”看清面前所立之人的面容,绿绮话中那个“姐”字却是不敢再说出口。
“哼!什么时候我定国侯的郡主变成了小姐?绿绮,你还不如实招来!”燕侯睁着铜锣大眼怒道。在街上捡回了四个轿夫和这个丫鬟,轿夫们个个都茫然不知所已,只是说不知为何问道一股奇香便倒,多余的再也没有。可如今这个醒转的丫头倒是喊出了两个有用的字来。
“侯爷……侯爷饶命!这都是郡主的主意,郡主实在不想去秀女采选,这才……这才……”看着燕侯怒气满满的神色,绿绮不由得腿肚一软,唰地跪了下去。
“这才如何?”
“这才让任医女代她前往……”绿绮抖着身子怯怯道。
“那如今,无忧人在何处?”燕侯听了心念一转,似乎有几分明白。
“郡主?郡主应该还在阁中啊?”绿绮闻言抬头望着燕侯,似乎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
“还在阁中?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里是何处?哪里还有舞阳的影子?!”燕侯一掌拍在案几之上,声动如雷。
绿绮听了这奇怪的话语,缩了缩身子,这才定下神来转身看着屋外的景致。亭台花谢,假石湖柳,她如今不正是跪在舞阳郡主的暗香疏影楼之中么?绿绮只知郡主请了任雪阳代她去椒房殿选秀,对她私奔的心思倒是真正一无所知。如今见这闺房人去楼空,她也是一脸的狐疑惊异,不知如何是好。
审了两日,燕侯倒是清楚了整件事情,绿绮那丫头除了知道舞阳不想选秀而求了任雪阳顶替,其他的的确一无所知。燕无忧和那男子的私情,燕侯倒是隐约知道的,舞阳的失踪不是遭了什么不测而是与人私奔这个结论也只暗暗藏在他的心中,可眼下他心里却更加担心着另一件让人头疼的之事。能让这位领军十万纵横沙场毫无惧色地将军担心的,自然是来自宫中。而世事倒也凑巧,正当燕侯为了女儿私逃一事而烦忧之时,宫中却传来了召见的旨意。顾不得再去细想任雪阳这一环,燕侯匆匆理了装容,疾步向宫中去了。
“臣燕朗拜见陛下。”敛袍跪在长生殿前,燕侯微微低着头,不欲给人看出他脸上的憔悴。
“燕卿家请起。”看着秦帝一脸温厚的笑容扶起自己,燕朗心下稍定,垂首默然不语。
“两日前的秀女采选,朕听闻,燕卿家的掌上明珠也去了?”秦帝转着手里的两枚浑圆的玉珠,不动声色地瞧着燕朗脸上的神情问道。
“小女已过及笄之年,臣也不便再多留闺中,想来小女如有幸服侍陛下,那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上阵杀敌之人多半对他人的注视有着直觉般的感觉,发现秦帝此刻的视线正若有若无地在自己脸上徘徊,燕朗提着一颗砰砰不停的心,小心地应对着。
“燕卿家的女儿据说可是武都少有的美女,不过以朕这个年纪,真要选入宫中,倒是有些委屈她了。”
燕朗听着秦帝这淡淡一句,越发猜不到他召自己入宫的意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臣……臣向陛下请罪。”
“请罪?卿家何罪之有啊?”秦帝眯起了一双老眼,口中带着疑问道。
“臣女无忧,自两日前入宫选秀之后……之后便音讯全无。事关女儿清誉,臣只好私下暗中调查,不敢惊动京城府尹。”
“哎……”秦帝再次伸手扶起了燕朗,这次看向他的神色中却蓄起了些哀伤。
“燕卿家,今日召你来,便是想说说舞阳的下落。”燕朗耳中一听秦帝此言,仿若突然一个惊雷打在头顶,人顿时有些懵然不知所措。
难道无忧那孩子和那个男人已经被官府的人捉住了么?
“昨日夜晚京兆尹赵栾入宫见朕,说是昨日清晨有人在城门旁的景山之上发现了定国侯侯府的轿子……”
燕朗好不容易找回思绪,听着秦帝口中的话,细细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
“燕卿家啊,你是朕左膀右臂一般的重臣,这次的选秀,朕原本也打算让她落选,之后再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良人。只不过……”秦帝声音越说越柔和婉转,倒叫燕朗越来越糊涂。
“据赵大人勘察了现场,那顶轿子内似乎有挣扎过的痕迹,舞阳的斗篷、头饰、佩玉散落一地,掉在悬崖边的衣物上有着抓挠过的血痕……”
“悬崖?血痕?”燕朗猛地抬起头,一脸惊疑地望着秦帝。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当日轿子里的应该是御医任深的女儿任雪阳。真要如秦帝所说,那就意味着……
“卿家你可千万要保重……根据赵大人的推测,舞阳应该是在归府的途中遭了劫,贼人强掳了她到了城郊的景山。也许是逃走时不慎,也许是受了折辱,她一时不察……失足坠了崖。”秦帝默默转过身去,哑着嗓子带着哀恸缓缓将事情说了出来,但他微微垂落的眼角,却暗自打量着燕朗的反应。
“……”半晌过后,秦帝终于抵不过身后的沉默转过身来。只见燕朗圆睁的虎眼中溢满泪水怔怔地望着自己,但却依旧咬着牙憋红了脸不让那泪掉落下来。看来这一介武夫,已是信了这番说辞。
“景山崖下溪流湍急,赵栾动用了几十人都未能发现舞阳的……”秦帝顿了一顿,似乎是不忍说出尸首二字。
“燕卿家,舞阳遭逢此劫难,朕定不会轻饶那作恶的贼人。朕已命赵栾全力侦破此案,相信不久就会还你一个公道。”秦帝瞧着燕朗发着颤的身子,伸手按在他肩上抚慰。
“无忧我儿啊!”按捺不住的燕朗,终是凄然大吼一声,俯身紧紧抱住了秦帝脚下的龙袍。
紧紧咬着牙关的燕朗此刻心如明镜,但他却依旧继续着引人心酸的嚎啕大哭。手握大秦十万精兵,沙场上血雨腥风,巧诈算计中一步步爬上将军之位的燕朗,秦帝是如何手段的人,他自然是清楚。不过他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学会了收敛锋芒,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直肠子容易冲动的武夫。
“燕卿家,这件事,朕已命赵栾低调追查,舞阳的身后事,朕会命礼部斟酌着办,定然都不会折辱了她。”
事情原委未清,女儿尸骨未见,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居然就定了舞阳的死,还许他一个风光大葬?如此奇怪之举恐怕他也就只相信唯有自己这个鲁莽的武夫不会有所怀疑,可这也说明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功夫并没有白费。
一直垂首抱着秦帝大腿嚎哭着含糊不清地谢着恩的燕朗,虽然此刻还并不知道秦帝为何要如此欺骗与他,可是他却能隐隐的感到,自己的女儿燕无忧,以后都不能再以舞阳郡主的身份回到自己身边了。
均匀的呼吸声,伴着马车车辕的颠簸,一高一低。躺在卧榻上的任雪阳此刻全无动静地任由马车摇晃着昏睡中的身体,不知道多久之后,直到夜色完全降临之时,任雪阳从迷梦里幽然醒转过来。视野还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但是却也能明白自身如今的所在。依旧是在夜里的颠簸之中,不过此时却已不在轿中,而是在一驾颇为宽敞华丽的马车之中。
拖着酸软的身子坐起身来靠在榻上,任雪阳左右观察着自己身旁的物件,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层叠密密的衣物之上。华美瑰丽的青缎织金翟衣罩身,一袭四喜如意云纹织缎的褥裙在下,脚踏一双玄色缎绣暗织龙凤红纹镶边的棉履。这身庄重华美非常的衣服……竟是婚服。
任雪阳发昏的脑袋一晃,却差点被自己头上的重量给折了脖子。顺着发髻摸去,一、二、三……九树花钗……剩下的宝钿珠玉,任雪阳已经无需再数。一品命妇的嫁衣,此刻想来,只有那位身为皇妹的霓裳长公主方穿的起如此华丽的嫁衣。
定了定神色,任雪阳终于明白了现在自己身处之所,便是那位本该远嫁南楚的霓裳长公主的马车之上。似乎是感到了马车上的动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任雪阳耳中又响起那把低沉的声音。
“殿下可是醒了?”不同于那晚的诡谲,这时的声音却是带上了几分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