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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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任雪阳说的悠闲，但句句如刀似锋，逼的自己无从逃避。在一烛昏黄之中停下自己步子的，便是“将欲夺之，必先予之。”这八个字。
“楚帝从来都忌惮你，只是这些年来，你一直藏得很好他无从下手。原本他应该是打算等端木毓心再大些方再对你出手。不过如今形势却发生了变化，他不得不逼你。”
“为您娶个大秦的公主，再对您开始委以重任，这些不过是堵那些质疑他有易储之心之人的口。而严老那拨人早就暗自修行，跃跃欲试。您如接了这些接踵而来的差事，就不能不用人，就算您再能避嫌，官场之人有如攀藤，即便您不去招惹，也免不了那些主动投怀送抱之人。稍微动点手段，太子党这个帽子就会稳稳地扣在您的头上，到时候连我这个大秦的公主，也会是您谋朝篡位勾结敌国的铁证。”
端木毓泽静默不言，只是垂下的眼睑微微颤动，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可是殿下，您觉得只要一味消极应对做尽弱势无能的姿态，难道楚帝他就不会对你动手了么？就算楚帝不动手，不也有其他人想要取你性命么？你若死了，苻睿他在南楚唯一的凭藉依靠也就没了，要对他这个质子下手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雪阳知道太子殿下不是懦弱软柿之人，也相信殿下虽不执着权位，但必定也会为自己留一条生路。您在百般艰难之下犹自可以暗中维持着一股清流，雪阳原是极佩服您的机谋。可是……”
任雪阳说的不急不缓，但却字字诛心。端木毓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太子这个位置，他从来并不执着权位，但到底还算是为自己留了自保的退路。但这可是二字，显然是针对他身上的毒，还有他身边的人。
“既然有人可以对您下此奇毒，说明您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安全的依靠，不管下毒的人是不是楚帝的人，殿下您如今的性命都已是危在旦夕。”
“苻睿他做了什么竟让楚帝要取他性命呢？”端木毓泽明白任雪阳的目的，说了这么多连削带打软硬兼施的话，不过是想要自己和她联手将苻睿送回大秦。自己这个太子一日不得势，对她的计划则是一点帮助都没有。但如今一夕间便要自己冒险重掌权势，这其中的缘由自己不能不知。
“殿下就没有想过您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说了这么多事关他性命生死之事，端木毓泽却还是不动如山，任雪阳心中微微一笑，脸上神色却是凛然胜雪，声发如罄。
她一言既出，听在端木毓泽耳中如同惊雷，在脑海里劈开一幕幕沧楚回忆。
“他是在查玉景天的叛变一案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苻昕她……她还是不能放下……”端木毓泽神情陡然大变，口中喃喃说着，心中却是明镜暗怀。
一切的开端，源于一场原本不可能战败的战争。然而一位将军的叛乱，却像是一根引线，烧起了绵延中原三国的战火。
当时的东卫、北秦、南楚本是共盟之友，集三国兵力共同对抗西渝，只可惜东卫的前锋大将玉景天阵前突然叛敌导致战况急转直下。秦帝以东卫毁盟为由拒绝合击西渝，东卫大将叛敌前线决堤溃败而北秦退兵断盟后援无人，其时唯剩南楚由瑞恒太子领兵苦苦独支；东卫帝君为显共盟之心不改御驾亲征，亲赴沙场支援南楚；但不料秦帝突然兴兵攻入东卫领地，趁卫王姬戟、南楚瑞恒太子深陷与西渝的戮战之中，竟一路杀入卫都，夺了东卫帝都。东卫皇宫被秦军放火杀戮，年幼的太子和公主俱惨死在火海之中，尸骨无存。
“……”端木毓泽口中微微呢喃一句，却是含糊莫辨，仲怔的神态却一敛而逝，他抬头，目光如刃地盯着任雪阳，“你的意思是……父亲的死和玉景天的叛变有所联系？既然苻睿查的这个居然能引来杀身之祸……你说是楚帝要取他性命，也就是说，楚帝便是杀害我父亲的元凶？”
任雪阳眼神直率地盯着端木毓泽双眼，虽是默然不语，但那漆黑的瞳孔里似乎燃着幽幽的火焰。当年那场被称为四国之战的乱战，东卫、南楚、北秦原是同盟，北秦毁盟陷南楚于难在先，突袭至东卫灭国在后，此不仁不义之举，天下有识之士莫不唾弃秦帝此为。然而，当年身为皇子的楚帝由始至终都不曾对北秦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的攻讦行为，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在朝堂上舞弄风云的皇子。
“你的暗示很到位，可是我却不是这么容易信任陌生人的人。”相视一瞬，端木毓泽却悠然一笑，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感觉南楚似乎要变得热闹起来了……也罢，既欲予我，何以要辞？我也想要看看这场戏，你们这些角儿倒是想怎么唱下去。”
说完这句话的端木毓泽，竟是头也不回地潇洒迈步出了殿。
忆到此处，端木毓泽墨仁一紧，昨日他虽去的洒脱，可步履间的沉若千斤只有自己方能体会。杀父之仇，还有她……她的惨死……这些深埋心中的哀痛岂是时间便能磨平？只是，这任雪阳身份诡谲，即便几日里相处自己的确能够感觉到她无处不在的善意，但这其中包裹了多少的机谋巧算，还有什么诡谲深密，自己不得不防。
“太子殿下，方才臣等的提议是否有不周全处，还望太子殿下扶正。”礼部的司马溱留意到端木毓泽脸上颦眉神色，忙向其他二人使了个眼色，向端木毓泽长鞠一躬道。
端木毓泽耳里听得司马溱的言语敛了神色，颔首在三人脸上一眼扫过，脸上却是一副平淡，“三位大人方才说到端阳节庆里龙舟竞渡和宫宴二事，往年庆典诸事一向由各位大人张罗安排，本宫倒没有什么忧心之处，方才的调度安排，一切由各位大人决断。不过，陈将军毕竟是在外征战多年，身上锐气太重，由其负责竞渡安防一事，行事难免严肃寡乐，折了民众节庆喜气，还是再寻位脾气稍缓的大人负责为好。”
“至于宫宴之事……几位大人的安排也算周正，只是……”苻睿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本宫倒也罢了，你们也知道我素来的性子，但是太子妃却不同。这次霓裳长公主远嫁南楚为本宫正妃，诸位可是要在这礼数上下些功夫。”
他这点到而止的几句话，倒是叫几位朝廷大员听了禁不住相互对了对眼，心中想法不尽相同。他们皆以为这位向来无心政事的太子殿下此次勉强受命，想必也是与往日一般，不情不愿，不冷不淡。这位太子这些天来便是不欲过多牵涉进这庆典之事的样子，方才也一直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可谁料到他这淡淡一番话，不仅是将众人诸多建议规划听进了心里，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众人思虑未及之处，倒有些让人意外。
“殿下所虑甚是，臣当依殿下所言重新复核宫宴和祭礼的安排。”几人中倒是礼部的司马溱反应最快，躬身一拜道。
户部的吴峰一抬眼瞄见司马溱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忙心领神会地恬着笑道：“殿下提醒的是，下官当回去再拟人选，务必令端阳节庆的防务既滴水不漏又不至冲了喜乐之气。”
端木毓泽眼神在三人身上一掠而过，这位礼部四品官司马溱三十有四，正值壮年，虽说出身世家，少年得志，但身上却没有一丝傲气，身上一副谨慎圆融，这足以让人印象深刻。而那位户部的主司吴峰却怎么看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作态，叫他见了心中嫌恶。倒是最旁边那位工部的贺骞，一副憨厚脸色，瞟向身旁那两人的目光中蓄着明明白白的疑问不解之意，让端木毓泽看了脸上微微一笑。
“好。众卿家如没有别的事，就请先回吧。”端木毓泽微微抿了口茶，站起身来。
待三人甫一离开殿门，果然贺骞最先憋不住心思，站定身子拉着司马溱道：“这来之前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妥当了么？太子殿下向来不管这些事，你俩这下还来了劲儿，是打算跑去太子那邀功么？”
吴峰一把拉住贺骞又向外急匆匆赶了几步，这才捏着嗓子道：“你这个楞头青，说话也不看看地方。咱们这位太子虽然以往不沾染朝政，但是谁想这求亲倒是从大秦求来了他们的长公主啊？前几日朝堂之上，就连王上都对这位长公主礼让三分，咱们这些食君之禄的臣子们，能不看着风向走么？”
“我向来看不惯太子的风月姿态，你们爱拍马屁就拍去。反正太子他对我工部的活也没什么不满。”贺骞原是武将出身，南楚向来民风彪悍，他心中对端木毓泽自然没有多少好感。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呢？这次端阳节庆既然是由太子主办，我们自然要不时向太子汇报请示，你这个犟脑袋，我跟你说不清！”吴峰一副无可救药地神情，吊着一双眉毛指着贺骞没好气地道。
“说不定咱们南楚啊，要准备变天咯。”微弱未闻的一句话从司马溱的嘴里飘了出来，吴峰和贺骞两人只见他努着嘴头脑微晃，这嘴里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转身对尚在迷茫中的两人微微一笑，司马溱浅施一礼，一拂衣袖便抽身而去。
自那晚过后，端木毓泽每日白天都会接见各部官员协商节庆祭祀事宜，晚上任雪阳按时出现为他疗毒，两人都没有先提过任雪阳那晚未尽之语，任雪阳也没有再度试探端木毓泽的心意。随着疗毒的天数，端木毓泽发作的剧烈程度果然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但每每他都是咬着牙熬过，不发一声哀嚎，不作一分抱怨，这份心气坚忍倒是让第七夜也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经过近半月的调理，这晚又是一番痛苦折磨之后，任雪阳静静灭了手旁的云何香，终于轻叹口气，唇边漾起了一丝笑意。
“如何？这毒总算是清干净了？”端木身子半虚脱似地靠在被褥之上，脸上带了几分含着期待的浅笑。
“不错，亏得殿下您意志坚强，终于迈过了这道坎。”任雪阳走近床边，执起端木毓泽的手腕搭住了脉。“您如今对云何香已经没有任何中毒的反应了，现在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谢谢你。”看着任雪阳犹如蝶翼般的眼睫下微闪的眼波，端木毓泽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柔情似水。
不得已抬眼望他，任雪阳压下心中喜悦，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尽力而为罢了。”
端木毓泽碰了个软钉子，被她这般不冷不热弄得有些窘然，但随即释然一笑闭上眼。
“殿下乘着倦意早些睡吧，明日还有许多公事……”耳中听到任雪阳如水般清冷的声音，不知为何柔柔凉凉地游走在心上，让心情平静舒软，不一会，端木便已沉沉睡去。
看着他倦极而眠的睡颜，任雪阳心中涌起一份难言的酸楚。目光沿着他俊颜如玉，颀长身姿而下，最后停在一双修长的手上。这双手如今已是骨节分明，凝着男儿意气。
初遇他那年是他十八岁的生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如仙如画的翩翩公子，水蓝色的长衣加身，犹如身披湛蓝的高野天穹，他步履不急不缓，那么恰到好处地从屏风之后踱步而出。腰间一条玉带系身，一枚水色玉佩压袍，随着他从容的步态发出微弱但却轻灵的“叮铃”声，那一刻，是十二岁的她第一次发现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之人。
可是，最后让她着迷的确是他的那一双手。一柄古琴，几缕纤弦，在一双纤长如玉的手指翩跹之下，流淌出的，竟是天籁之音。记得当时，自己由着性子拉着他弹了一首又一首，硬是把好端端一位寿星折腾到腰酸背痛，第二天还十指肿胀，包了个严实才敢再来见她。
许是累了半晚，又闻了些香气，任雪阳久未松懈的心稍稍缓了下来，一丝笑意停在唇边。这一番往事涌上心头，耳中似乎再度响起那飘然如仙乐般的曲子，终是禁不住困意袭来，任雪阳就着一歪脑袋睡在了端木毓泽身边。
“乒乓”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这？
看到眼前的景象，苻睿微微怔然，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气来。他一紧手中酒樽，却顾不上已经摔落在地的酒盏。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苻睿深吸一口气，对着端木毓泽怒目而视，待要发作之时却又突地稳住身形，跟着居然安安稳稳地坐在了桌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