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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当最后一丝晚霞隐进地平线后,年轻的女杀手如鹞子飞掠过琉璃瓦,进入森严戒备的内城,小心翼翼地擦着手中的短刃。剑身映照清冷的月色,闪过寒烈的光,晃得人胆寒。
      屋脊上现出一个冷峻的人影,穿着黑锁甲,半张脸戴着铜面具,犹可见森寒刀疤。他用阴鸷的眼神打量着白宝珠,“你就是这次和我一同执行任务的天字一号?”
      白宝珠颔首,“蜚,只要杀掉无疆城主,就算大功告成。”
      蜚忽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语调拔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你不要佣金,为什么还要接这枚千秋令?”
      “无疆城主曾杀了我的亲人,我要找他报仇。”
      蜚桀桀怪笑,斗篷一挥,银光似漫过天际。
      “那么刺杀开始。”

      城主府守卫森严,禁卫每天四个时辰会换一次岗,更有暗士藏于内院。唯一的机会是每年十一月初八,城主会上翠峰悼念故人。翠峰上高手无数,双拳难敌四手,机会在于最后城主回到府邸时会习惯屏退所有人,独自穿行过莲心池,进入内院。
      风穿过楼阁,吹起四周的幔帐,莲池上花已谢,人已别。水榭中清影错落,剪光笔直而消瘦。
      “我会由东向西,牵制住城主府内的侍卫,为你争取一刻钟的时间,然后从北离开,你得手立即向南。”
      虚空里极微细不可见的波纹慢慢扩散,似乎有翩跹的影子从后面跃上假山,寒芒在手,匕心相通,只等雷霆一击。
      “城主祭奠故人后神思恍惚,你必须在一瞬间制住他,否则扣动机簧,令狐山庄的精妙暗器与袖箭,就会将你永远留下!”
      白宝珠紫燕穿云般飞出,抄水渡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每个杀手杀人都有各自的习惯,白宝珠也不例外。
      右匕挟住右肩肋,互为掣肘,左匕通常一击封喉,不苦不痛。然而她刚靠近,一只手忽然以极为古怪的姿势赤手握住她的白刃,打乱了她的动作。
      只听得细小的齿轮声,白宝珠登时向外连退三丈,那人转过来,谁料身上佩有镜子,折光刺眼,她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只听见四周躁动不小,有大批的人远远奔来,大喊“抓刺客”,混杂着女声尖细,白宝珠一时没有辨出是谁的声音。
      此时行踪已经败露,只有走为上策。
      少有人知道,今日老城主身体抱恙,并未亲身前去。
      那边的青衣人听着落空的暗器和远去的足迹,身影一晃,看着模糊的光影,不知是喜是忧。没有焦距的眼睛对着荷塘,对着虚空,朝着众人终于做了一个决绝的动作,毫不留情。
      “杀!”

      白宝珠没有按既定计划往南边,而是北去和蜚汇合。
      夜已经完全黑下来,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树影中蜚压低声音,“千秋殿你的卷宗里陈述从来没有失手过,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如何能躲过你这天下第一杀手的雷霆一击!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分明就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白宝珠不看他,冷冷哼了一声,“没有。”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与你同行的那两个人。”蜚忽然古怪的看着她,笑得高深莫测,“每个杀手都有自己的杀招,谁知道,只有你自己清楚。”
      白宝珠默然无言相对,望上苍穹,似乎摇摇欲坠,整个无疆城都是死一般的寂静,蜚字字如刀割,深深戕入她的心。
      是呀,如何能自欺欺人。
      在怀安三年煮酒的时光,是真心以待,无半分隐瞒,到现在太阿倒持,步步催命,是我真的看错了你么?
      不,不会的。
      “你要去哪里!”蜚不可置信地看着屋脊上奔跑的人影,眼中却悄然闪过一抹狂喜。
      白宝珠没有回头,“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带回怀安。”

      ————

      “抓住她,快抓住她!她往正厅去了。”家将们纷纷指挥禁卫展开围堵。
      弓箭手张弓搭箭,箭雨纷纷,冲着她而去。如此高调的杀人,还是头一回,她已经顾不得暴露行踪,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本来也就抱了视死如归的心态。
      月洞门那边忽然有些杂音,庭院里多了不少江湖打扮的人,擎兰峰的微言道人,古梵寺的主持,巫山派的长老……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这些年结下的仇家无数,倒也真的不怕了。
      “城主在正厅,快点把她截下来呀,你们这群贱民!”有个尖细的声音从后面突兀地迸出,掐碎了白宝珠唯一的侥幸。
      佛说:大悲无泪。
      她扭过头,双手结印,用尽全身的内力,震碎箭雨,罡风炸开,狂烟四啸。
      “妖女,留下命来。”
      微言真人拂尘一摆,赫然与白宝珠对接一掌。然而那匕首快得眼花缭乱,分秒之间竟然只剩白光。
      再看白宝珠的眼睛,嗜血无情,犹如阿修罗临世。
      “为什么!”
      嗡——
      大殿正厅的门此时訇然阖上,沉重的封死了最后的退路。
      巨柱的尽头,高高的城主宝座上,坐着鸡皮鹤发的老人,眼神空洞,却隐隐有释怀的淡然。
      白宝珠稍稍冷静下来,慢慢走上堂皇的阶梯,去试他的鼻息。
      没有。
      无疆城主,已经死了。
      死一样的寂静,直到偏殿的门被推开。
      “你还是杀了他。”
      苏白从帐幕后面匆促地走出来,痛苦而绝望,他的眼睛已然失明,从此永陷黑暗。“本来我以为司马清在路上就可以阻止你,只要拖过十一月初八,你就没有机会了。”
      白宝珠惨然一笑,她早就该想到,斩家堡虽是宿敌,也不可能派人无时无刻盯住她的行踪,如此想来,那样清晰的截杀就解释得通了。
      那是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朋友。就算到最后,也不该是如此相残的结局。可是司马,却真真切切已经死了,是被她亲手所杀。
      白宝珠的心里忽然想,如果没有这一场杀戮,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
      仇恨一旦生成,狂怒之下如何掐灭。
      “让我手刃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相守!说的爱我!”她下意识握紧匕首,直到指骨惨白,“那么外面的人呢?好一个瓮中捉鳖,看来你是非要我死。”
      “我没有!”苏白心中如冰,抬步上前,却一下子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中却嫉妒得发狂,“我在你心中又有什么位置,你甚至不听我解释,也就只有司马清才入得了你的眼,是啊,十年的相依为命,我算什么呢,不过是可有可无。”
      本想就此坦白,也许能换来相忘江湖,可是雨夜里,司马清的死对她的打击如此之大,大到失控。他承认他嫉妒司马清的陪伴,成为白宝珠心里永远无法割舍的十年,所以当初才会那么轻易的设计。
      可是结局他依然没能阻止,白宝珠杀了他的父亲,他又该如何来了结。
      “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
      白宝珠哪里还肯相信,既然苏白以为是她杀了他的父亲,那么她何不顺着他所想,亲手斩下城主首级,回千秋殿复命。
      寒光闪过苏白的眼睛,苏白立刻觉得不对,想也没想便冲上前去阻止她,赛飞雪一出,冷气乍现,深深穿过白宝珠的手臂和膝盖,鲜血长流。白宝珠半跪在椅前,手中根本无刃,只有手指僵在城主颈边半寸。白宝珠扫了一眼伤口,终于面如死灰。
      “你说,到如今,你都还不肯信我,我又如何信你,又如何回头!”
      苏白耳中一嗡,木然跪倒在地上。
      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白宝珠背对着他,一声清啸破空而出,“难怪别人都说,杀手爱上一个人,不过是把自己的性命拱手相赠。”
      她的话音还未落,屏风后忽然乍起一道银光,瞬间就要刺穿白宝珠的心脏,快得缭乱了人的眼睛。白宝珠松开了扣住靴中同心匕的手,坦然以对,如此死去,也好。
      “郁儿!”
      温热的血溅上她的眼睛,熟悉的气息就萦绕在耳边,那双扶持多年,煮酒簪花的手紧紧地抱住她。最后的一次拥抱,然而,他却没能抱得太近,在剑穿过胸膛的那一刻,用右手死死截住了剑尖,终于没伤她分毫。
      同死同眠固然好,可是我却舍不得,让你在最美的年华中凋零。
      白宝珠失措回身抱住苏白,却触及一片赤红,终于热泪盈眶,那一瞬呼唤像跨过千年,令人肝肠寸断。
      “你……哥!”
      随着她的声音,右手掷出的同心匕狠狠锥向那个人,蜚踢开屏风,一把握住了身前的银亮的匕首。
      蜚显得桀骜,面上的疤痕随他的脸蠕动,“你以为现在还杀得了……”后半句话凝固在了风中,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还保持着截刀的姿势,然而另外一把匕首已穿过了他的身体两刀相合。
      “同心匕,自然同心不离。”
      “不可能!我如此精心布置,杀死无疆,又引你们反目,你为什么不死!我不会死,只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千秋殿的所有荣耀都是我的,我才是天下最无情最厉害的杀手!你……”
      蜚的尸体砰然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到死都目眦欲裂,难以瞑目。
      白宝珠上前拾起地上的同心匕,用脚踢开蜚的铜面具,可怖的疤痕,额角隐现十字胎记。
      苏白已然奄奄一息,白宝珠吃力地背起他,慢慢走出城主府。
      “哥,我们回怀安,好么?”
      苏白无力地笑了笑,勉强触碰到白宝珠的眼睛,“真好看。可惜,这句话迟到了十年。”滚烫的眼泪灼伤了苏白的手指,他随意拉过袖子替她擦拭,“傻丫头,哭什么呢。人生最怕,看不到你,听不到你,哪里都感受不到你,还好,有你活着,永远能记着我,这是最好的结局,比一同死去好得多,因为我怕,来生我就找不到你了。”
      白宝珠走得踉跄,四面的禁卫看着他们,都迟疑着慢慢退后。众人看着大殿座上的城主,看着蜚的尸体,再看着蹒跚的两人,难以明白。
      “阿弥陀佛。”
      古梵寺的主持一声佛告,远远的传去。
      天空灰蒙得厉害,寒风穿肠,仿佛饮下时间最烈的毒。
      “嘘,告诉你一个秘密,”苏白忽然伸出食指,轻轻按住白宝珠的唇,“我不是你的亲哥哥。”
      “我是无疆城主的儿子,幼时被人毒害而遭到遗弃,我一直流浪,浑身是伤,饿的时候和狗抢过饭,冷得时候在大雪里埋了三天三夜失去知觉,是你的父母将我拾回。直到你离家出走那年,我才终于知道,那个‘命硬克兄’的预言,我虽然愤恨这样的顶包,但是却很麻木,因为我看过太多的人间聚散冷暖人心,然而却感激上苍,让我遇到了你。”
      “不!不要!哥……不……苏……苏白!”
      胸口的血似乎已经流干,苏白脸上苍白如冰,瞳孔空茫,陷入最美的回忆中。四周的喧哗再也听不清,白宝珠的呼唤再也听不到,只感觉到有双冰凉的手使劲摇晃他,随着铜铃般笑声,时空渐渐远去。
      他终于失去了听觉。
      ——“格格格格,哥哥,来追我呀!”
      “我希望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我希望当初漂泊凄苦的是我,我希望最终死去的是我。而你,必须一生幸福。”
      苏白用尽最后一口气,抬起手指,拈花一笑。
      “如果有来生,我们的相遇不是这样该多好,怀安的三四月,我会亲手为你别一朵紫绣球在鬓边。”
      “傻丫头,去找你的哥哥,此生还有人能护你,我必安心……他,他的额角,有一道十字。”
      有再多的不舍,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出,他终于又失去的声音。
      唇角翕动,那日偷来的静夜,骗来的甜言蜜语,终究没来得及回应。
      “我也爱你。”
      从此,只留存下无声的空影。
      白宝珠握着他滑下的手臂,终于失去了全身的温度,僵直如牵线的木偶,再也没有灵魂。
      十字……十字!
      白宝珠哑声而笑,与她命中血脉相连的人,被她所杀死。她极力想保护的人,不惜离去想留下的人,最终也因她而死。
      第一场雪,无声地落了下来,淹没这个无情的世界。
      她始终,没能逃过命运。

      “你还是害死了他,为什么,该死的是你!”屏郡主拨开禁卫,冲到前面,像失了魂一样喃喃,“我早该知道你会害死他,可是我还是阻止不了。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他爱的人不是我。”
      屏郡主的脸忽然扭曲到狰狞:“你也知道他如此优秀,当年老城主找到他的时候,他却打死也不肯回去,要一直在怀安城里等你回去。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么?就为了那么一个音信杳杳的你。”
      “我恨,所以我向老城主献计,只要没有了庇护的家,他就一定会乖乖回来,所以……哼哼,可是他真的是太爱你了。呸!你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我和蜚瞒天过海,却依旧没能杀死你。”
      听着屏郡主近乎癫狂的真相叙述,白宝珠却格外平静,只是抬头对她莞尔一笑,“你想报仇么?”
      “报仇?”屏郡主怔了一下,一把匕首已经扔在了她的脚边,她蹲下身,失神地捡起来。“报仇?”
      “对,有我在,他永远也不会爱你。”白宝珠笑得妖娆,她缓缓抽出,靴子里另外一只匕首,两手抱着苏白的尸体,一步一步引诱屏郡主,。
      “啊!”屏郡主突然失控地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匕首,捂住头。“不!不能!”银光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可是已经来不及。
      “你看,我也很爱他,怎么能拱手让给你呢。我好累,所有的恩怨都在这里结束吧,我不杀你,自有天罚。”
      同心匕,同心不离。
      保持相拥的姿势,匕首轻轻贴在手心,内力一动,穿心而过,两两不分。
      白宝珠嘴角擦过苏白的鬓边,轻轻说。
      “你看,我应你没有自戕,只是……老天都舍不得,放我一人,留你孤独。”

      次年,怀安的花会。
      少年男女们相携走过茶舍旁,木楼已然关闭,只满城绣球花静好。一个少年羞红了脸,鼓起勇气采下一朵插在心仪的女子乌丝盘成的鬓边,却被一个衣着华贵的疯女人冲过来抢走,扔进土里,踩碎。
      她痴傻地笑着,天地之大,却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再是慧眼识人,也有错判内心;再是患难生死,也有刹那不信;再是顽敌命运,也有上天注定。
      终究是人生如戏啊。
      永不分离的匕首被锁在了千秋殿里,它的主人带着这一世的悲欢离合,再也不会归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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