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左篱

10、第 10 章

　　芳菲歇去何须很，夏木阳阴正可人。

　　当然，这种“可人”仅是对于能躲在树荫下的郭嘉而言的。至于那些要成为蟏蛸卫的少年，只能忍着毒辣的阳光，在院子中拿没开刃的剑拼杀，直到对手再也站不起来。

　　累倒在这里，总好过死在外面。

　　这时，夕雾一脸欣喜的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少爷，你看谁来了。”

　　来人依旧是一身白衣，只是眉眼间带着因四处奔波而积攒的略显疲态。他望着郭嘉，含笑点头问好：“小公子，好久不见。”

　　郭嘉闲适的笑容瞬间从嘴角跌落：“……华大夫，请先进屋吧。”

　　郭嘉很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对这种人，他和对待女孩子一样，往往有十足的耐心，但华大夫却是个例外。哪怕眼前之人风光霁月，受岁月偏爱，他留给郭嘉最多的印象，仍旧是那些苦得乍舌的药汁。一想到那股味道，他就心慌的厉害，尤其是华大夫进屋之后一句话没说，先把手搭到了他的脉上，他瞬间心跳的更快了。

　　“你这身体，可是比我走时差了许多。”

　　“还行吧，”他佯作满不在乎，实则内心虚得厉害，“中间病了一场，请了大夫看过开了药，现在除了偶尔会咳嗽，没什么大碍。”

　　“药方还留着吗？”

　　郭嘉点头：“阿雾，去给华大夫拿过来。”

　　趁着夕雾去取药方这片刻，郭嘉颇有心机的转开话题：“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又是如何找到这儿的？我还以为这宅子藏得挺隐蔽的呢。”

　　“的确是很隐蔽，否则我怎会现在才到。”华佗微叹了口气，“几十天前我便到了阳翟，到了你原来住的地方却没见到人。后来有一次去碰到了一位老仆，无论我怎么问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去向。最后还是今日在北巷行医时，偶遇到了夕雾姑娘，才知道你在哪里。”

　　“不远千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郭嘉问道：“总不至于只为了替我诊这一下脉吧。”

　　闻言，华大夫笑道：“若真论起来，的确是为了替你诊脉。袁公予我千金，又赠我灵芝血竭救人，就算是千里，我也得兑现承诺。”

　　“袁公？”郭嘉一愣，目前和他有关系的，可只有那一个，“你说的袁公，不会是……袁绍吧？”

　　在得到华大夫肯定的答复后，郭嘉瞪大了眼，愈发不能理解这个玄幻的世界。

　　几个月前，袁绍出面替他解围，多半是为了给曹操面子，和他这个无名小卒可一点关系没有。而现在，袁绍居然不仅送钱财给华大夫，还揣摩着医者的心思，又特意送了珍贵的药材，就为了请他来为自己治病？

　　他还记得上辈子就不知听谁吐槽过：汝南袁绍，人傻钱多，速来。这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按照现在来看，这袁本初，的确是奇怪得很。

　　等等，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袁氏乃冀北豪门，让一个大夫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求你？你，究竟是何人？”

　　闻言，华大夫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我在你家中住了有几个月，你却不知我是谁？”

　　这个……

　　郭嘉再次感到心虚。那几个月，他害怕喝药，每天都跟老鼠躲猫一样躲着华大夫。再加上平日里“华大夫”、“华大夫”的叫着，还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

　　“我姓华，单名为陀，字元华，沛国谯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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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药方拿来了。”这时，夕雾回到屋中，将药方交给华佗。

　　从药材到斤两，再到煮药所用的时间，华佗都细细看了一遍，眉头微舒：“果然是这样。你天生体弱，虚不受补，给你看病的大夫却多用大补的药材。虽然这会让你短时间内身体好起来，但很容易留下病根。我开些温补的药材，好好给你调理上一两年，应该会大有起色。只是，你在饮食方面必须注意，以清淡为上，酒也不能再碰。还有……”

　　医嘱之连篇累牍，真实与那经文的注疏不相上下，冗长的让郭嘉半点都没听进去。华佗很快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位病人的不靠谱，只能转头将剩下的嘱咐都交代给夕雾。夕雾果然认真的很，不仅一一应下，还专门用笔记在了帛简上。

　　“你再发呆，我看得再在药方里多加几两黄连，帮你回魂。”等交代完所有的注意事项，华佗转回头，见郭嘉还若有所思，不禁温声开起玩笑。

　　可郭嘉依旧沉默不语。他无法和任何人解释他此刻的心情。原本，他只以为自己是乱世中的一尾浮萍，大汉之未来，天下之未来，既和他没有关系，他也决定不了。可这一年内所遇到的人，所遇到的事，却让他隐约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

　　但这是华佗，是神医，既然主动送上门来，郭嘉也绝不会傻到把人赶走。他早就说过，他是个既怕疼更怕死的人，在这个许多人都活不到不惑之年的时代，手里握着一个名医，就意味着增加了一大半平安终老的可能。

　　所以这华佗，他得想个办法留下。

　　“说起来，华大夫医者仁心，对金银珠宝，应该没有多少兴趣吧。”计谋很快浮上心头，郭嘉又像往日般轻勾起嘴角。只是，这次的笑容中，藏着颇多的奸诈，“那么，如果嘉恳请华大夫用那些钱做点善事，华大夫也不会拒绝吧？”

　　华佗被郭嘉的笑得心里发毛：“小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一会儿随嘉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北郊的建宁亭因为临近水源，又残留着多处废弃的村落，本就是流民聚集之处。自那日在郊外被流民拦住马车后，郭嘉便履行承若，派仆人来这里日日施粥。只是这附近的流民实在是太多，这点粥实在是杯水车薪。更不用提在这恶劣的条件下，还有大量的百姓身患疾病，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得到诊治，就已命丧黄泉。

　　“所以你的意思，是用那些钱来救助这些百姓？”看着亭里亭外面黄肌瘦的百姓，华佗很快就猜到了郭嘉的意思。

　　“不仅如此。”郭嘉道，“原本，我还想请大夫来替他们治病，但一直没有人肯来。算上你，大概是我求过的第八个大夫了。所有的药材都由我来提供，每天你愿意在这里呆几个时辰就几个时辰，其他还有什么要求，都尽可以向我提。”

　　“你很肯定我会答应。”

　　“华大夫，你近几年奔走四方，不就是为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吗？”郭家侧头笑道，“这么多的病人，身为医者的你，应当不会拒绝的吧。”

　　看着流民们饱受疾病折磨的模样，华佗目色渐渐沉了下来。

　　是啊，医者父母心，他拒绝不了。

　　“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喝药。”答应下此事后，华佗不忘又说道，“每隔三天，我会替你诊脉开药。身为医者，绝不能放任你这个病人糟蹋自己的身体。”

　　郭嘉笑着点点头。只有他自己清楚，华佗最后的这句话，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自这日之后，华佗便立刻开始投入行动。他没日没夜的留在建宁亭中替百姓们诊治，明明写药方的手都已经累得开始发颤，仍不肯停下去休息。而跟在他身后的，是那先前为乾玖诊治的蟏蛸，一方面替他料理着琐事，一方面也作为弟子，认真学习岐黄之术。

　　至于郭嘉，他早就被华佗勒令少来此处。这里病人众多，环境又差，万一郭嘉再染上什么疫病，根据华佗自己的说辞，哪怕他再医术高超，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所以，郭嘉只能留在宅子里，每天要不去看蟏蛸的训练，要不就闲着无聊……数黄金。

　　“利用医者仁心来达成你的私利，你果真不是个好人。”

　　一个冰冷却未脱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郭嘉循声看去，原来是乾玖不知何时来到了屋里。这十几日，他与其他人一起读书习武，对其他人尤其的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郭嘉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面前，任凭郭嘉怎么打压，都不肯收敛锋芒。

　　郭嘉一再提醒自己没必要和个熊孩子置气，所以听到乾玖的话，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谋利为下，谋心为上，阴谋不如阳谋，如此，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吗？”

　　暗咬了下唇，乾玖轻哼了声没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被郭嘉的话顶得无话可说。

　　这别扭的脾气郭嘉也是习惯了，便没再理他，将目光重新落回金块上。看着看着，他突然瞳孔一缩，立刻把金块放到灯下细看。之后，他又从箱中拿出另一块，果然也是一样。

　　在这些金块的边缘，有一个极小的内凹，乍一看似乎是因为管理不慎而被磕掉的，但若细看或用手指去摸，就会发现在那凹处，被雕上了一个小字。

　　那是一个“曹”字。

　　这个时代的大族，很多都会在自家的金子上留下标记，这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明明是袁绍派人请的华佗，送去的酬金，却出自曹府。

　　掂量着这分量十足的金子，郭嘉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

　　与虎谋皮果然危险，临了临了，还是被他硬扳回一局。

　　就像郭嘉之前想的，以袁氏四世三公的名望，就算是请华佗，也没必要如此费尽心思。所以很有可能，袁绍不过是派人和华佗说了一声，成不成功他都觉得无所谓。而曹操却偏偏又让这个人带上重金与珍贵药材送给华佗。这既是为了确保能请到华佗，更是为了郭嘉发现这金子上的标记后，意识到是曹孟德煞费苦心的为他找来得名医，而不是把恩情算到袁绍头上。

　　明明有更低调的方式，可曹操却舍易求难，一看便是反应过来了郭嘉之前的算计而感到不快，偏是要再布一局，让郭嘉实实在在欠上他人情才算甘心。

　　回想起人的剑眉凤眸，郭嘉不由笑得更加开心。

　　若他不是那个枭雄曹操，而只是那个游山玩水的夏侯，他一定愿意和他结为一生的知己，对酒当歌，逍遥世间，当真是一件快事。

　　突然，到是有点，只是一点，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