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袁晓

1、意外怀孕

　　唐玥瑶今年35岁，一家小公司的生产主管，事业顺利婚姻美满。有个5岁的儿子米柱，聪明调皮可爱；老公孙坚是一家跨国企业的中层管理。10年婚姻，爱情早已过渡成了亲情，老公虽说不上多细心体贴，但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一家人倒也和和睦睦。女人过了30岁，又有了孩子，在工作方面就力求稳定了，虽说公司很小，只有十来个人，但人际关系简单，工资奖金都能按时按数地发到手中，唐玥瑶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但是近期有件棘手的事情让玥瑶烦燥起来，一直很正常的好朋友迟迟不见踪影。起初玥瑶不太在意，毕竟生完米柱之后，一直采用的都是安全期避孕法，五年了没出过什么乱子。晚几天就晚几天吧，晚了半个月还没动静，玥瑶着急了，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生理周期，怀着忐忑的心情，一测还真就是怀孕了。
　　玥瑶和孙坚一直不打算要二胎，不早就有人计算过养一个孩子的成本吗？养到二十岁得上百万。虽然家庭条件还算中上，但他们还是不想再来一个孩子打扰现在平静惬意的生活。
　　玥瑶是巨蟹座，喜欢孩子，有着这个星座所独有的母爱泛滥。但并不喜欢自己养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看着可爱，抱过来哄哄、逗逗，小朋友笑了，大人也高兴。
　　可如果是自己家的孩子，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饿了、尿了，哭了，得管；小心思没满足，哭了，不管猜不猜得着，也得管；病了，难受了，更得管。刚换的裤子又尿湿了得换。三更半夜饿了，一个劲儿地嚎，尽管睡眼惺忪，梦游似的，也得喂饱了小祖宗，才能换来一个安静的睡眠。要赶上孩子感冒发烧，大人基本上就不用休息了。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孩子烧得过高，给孩子反复擦身子和额头做物理降温，烧坏了脑子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哪还有心思睡觉呢。
　　孩子调皮捣蛋，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摸，什么都想看。饮水机的笼头得开开看看，才不管里面出来的是不是开水；墙上的插座眼非得捅个手指头进去，才不管后果如何。燃气灶上的火，颜色多漂亮，而且还是大人变魔术变出来的，不行，得摸摸是什么。然后大人就会非常盼望：孩子啊，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会儿，安静一会儿呢。可真等孩子安静了、消停了，大人又该急了，因为这时候孩子多半是生病了，于是家长们又开始盼望着小家伙还是淘气吧。一个小孩的成长绝对是辛苦多于幸福。
　　唐玥瑶从小就比较喜欢孩子，曾经的志愿是当一名幼师，幸亏唐爸爸的极力阻止，才让她远离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尽管当时填报志愿的时候，一直都比较乖顺的玥瑶和爸爸平生第一次起了那么严重的争执，甚至冷战，但到底还是玥瑶妥协了。
　　随着米柱进了幼儿园，玥瑶才明白幼师的不易：得看管好一个班二十几个精力旺盛的小孙悟空在玩耍的时候不摔着、碰着、磕着，不打架、不乱跑就不是一个小规模工程；哄20多个小家伙睡觉也绝非易事，有一个捣乱不睡的就能带动全班的小家伙都不睡；玥瑶觉得自己哄一个孩子睡觉都很困难了，20多个，头皮都能炸了吧？吃饭也不容易：饭前洗手，得管着他们不能玩水、不能弄湿衣服，吃个饭既不能饿着他们又得让这些没有任何时间概念的小家伙们按时按点吃完，吃得满脸满身都是饭粒菜汤，还得挨个把这些小祖宗们收拾干净。
　　幼师，必须得心里有大爱而且得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做好这个行业。现在玥瑶可是从心底里感谢老爸当年的独断专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现在工作中流的泪水都是当初选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还好当初脑子进水时老爸及时做了个抽水泵。
　　这次意外怀孕，玥瑶和老公一商量，两人倒是意见一致，计划打掉孩子。可两人商量的时候没注意这话让婆婆听到了，老人家一直撺掇着他们生二胎，这下听说好不容易怀上了，那肯善罢甘休。于是对两人一通狂轰乱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拉动家里亲戚朋友一起劝说，公公婆婆甚至还动用了“威逼利诱”、“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招数，让玥瑶和孙坚头疼不已。偷偷去把孩子打掉，只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孙坚是从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全村第一个大学生，自然是家里人的骄傲。能在首都成家立业、买房买车，对于山沟里的家乡人来说，孙坚是光耀门楣了的。只是多年来，一个没有任何后台的农家孩子，父母不仅提供不了任何关于金钱、人脉方面的帮助，还得全靠孙坚养老。而他能在北京这个大都市站稳脚跟，全凭自己付出的比别人多得多的辛苦和汗水。
　　36岁才生下第一个孩子，这让孙坚的父母受了不少乡亲们的冷嘲热讽。农村里的人结婚普遍较早，二十一二岁当爹当妈是正常现象。如果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父母就该急白头了。而城市里特别是漂泊在外的为梦想或生计而打拼的城市外来者，三十岁结婚都很正常。没有父母长辈的福荫蔽佑，一切得靠自己赚来自己的人生，太早结婚生子确实会成为拖累，最起码也会成为一份牵挂。
　　孙坚32岁结婚的时候存的钱刚够一个二室一厅的房子的首付，太多的贷款压得小两口根本不敢考虑孩子的事。而如今，承载多年压力的孙坚刚松了一口气，怎么都不可能同意再来一个孩子给自己施压。
　　下班了，玥瑶收拾东西准备回一趟娘家，老妈大人下午打来电话，让她今天务必回一趟家，理由是父母就她一个孩子，想她多陪陪二老。玥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是场鸿门宴，肯定是关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去留的事情。
　　玥瑶没打算做任何隐瞒。摆明自己的态度，搞定自己这边的父母，让他们放弃要二胎的想法，这是她和孙坚商量后做的决定。
　　面对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玥瑶却少了点味口，可能跟怀孕有关，也可能跟心情有关。不出所料，新一轮的劝说拉开了帷幕。
　　“瑶瑶，这都是你爱吃的菜呀，多吃点，对宝宝有好处。”
　　“对他有好处有什么用，我又不打算生下他。”
　　“为什么不生？他可是你的亲骨肉。你以前没怀，我也没说让你生老二，可你现在怀了，就必须生下来。他是一条命，你没有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想生就不生，我为什么没权利？我没权利谁有权利？他在我肚子里，又没在别人肚子里。” 玥瑶知道现在口气绝对不能软，一软就站不住脚了。
　　“老天爷的权利。孩子来了，是老天爷赐给你的。一条命，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玥瑶怎么就忘了老妈是个封建迷信人物：每年大年初一要去庙里上香，出去旅游的话是逢庙必进。
　　“他还不算一条命吧？”一旦老妈扯上迷信，自己是无招架之力的，但这件事事关自己一辈子，必须得力争。“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只是一个可能还看不见的小球，哪就算一条命了。我现在不要他，就是让他有机会去重新找个更爱他的妈妈，过更幸福的生活。”对迷信的人只能用迷信的方法。玥瑶佩服自己的急智。
　　“他到你肚子里就是一条命了。你不要他，你就是杀人凶手，杀的还是自己的亲骨肉。”
　　“说得真疹人。我们一直没打算要二胎，他非得来。”
　　“没要你怀什么孕啊。“
　　“这不是意外嘛。“
　　“你想想，意外来的，也就是说你俩避着孕呢还怀上了，这得多大的缘份啊。人得经历非常多的苦难才能有机会来人世间走一趟。你打掉他，他就得又经历一次轮回才能再生为人。你自己也得小心报应。”
　　“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你是我亲妈不？”玥瑶觉得自己今天是秀才遇见兵了，“我非得生下这个孩子吗？”
　　“对！”老两口异口同声，态度坚决。
　　“为什么呀？你们不也只有我一个孩子吗？为什么非得要我生二胎？”
　　“我们那时候是政策规定，没办法。现在政策放开了，允许生二胎，你为什么不生？”
　　“有老二，我的生活质量会下降，我要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金钱在孩子身上。而且很可能会严重影响到我的工作。”玥瑶试图说理。
　　“工作工作，你对工作再好，它能叫你一声妈妈？你尽心尽力伺侯工作二十年，它能在你生病动不了的时候照顾你？”
　　“这一点我反对，有工作我就可以赚钱，然后我可以用钱请保姆请护工。而且我有一个孩子，我老了，米柱一样可以照顾我。”
　　“第一，保姆、护工能有孩子照顾那么尽心？等你老得说话都说不清楚了，不欺负你就不错了。第二，你再生个孩子就是给米柱减轻负担，到时候两边四个老人，米柱忙得过来吗？”爸爸开腔了。
　　“你想想你小时候，是不是总是觉得很孤独，没人陪你玩。米柱现在肯定也是这种感觉。你也该心疼一下米柱。“妈妈接力劝说。“再说，现在政策刚刚放开，生二胎的还少，等过几年生二胎的多了，你就该羡慕别人了。”
　　“妈——”玥瑶无力招架了，“你这什么理论啊，人家生人家的二胎，我眼红什么劲儿。我就觉得一个孩子很好，我不想成为孩奴。”
　　“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我不相信两个孩子还能把你们吃穷了？我们姊妹四个，也没饿死吧？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现在已经不是多一个孩子多一双筷子的社会了，现在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开始费钱：奶粉、尿裤、早教，大点了之后上各种培训班，都是钱。还有看病的钱，一个小感冒，进次医院，没两百块钱出不来。” 唐玥瑶仍然试图说服两位老人。
　　“你看看，你这不是作吗？小不点的孩子，上什么早教上什么培训班，孩子没有童年，大人还得费一大把钱。这都是你们这些父母作孽。你看米柱，周六上午学英语，下午学跆拳道，周日上午学钢琴，下午你们还要带他去什么爬山、参观博物馆、科技馆这个馆那个馆。搞得我和你爸想见一见宝贝外孙还得预约，这一约还经常约到一两个月后了。你说这是见什么大人物？这么费劲。这不就是你们作吗？
　　唐玥瑶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两边的四位老人态度很一致：坚决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不仅仅是一次小意外了，不夸张的说，已经关系到四位老人的身体健康了。她真怀疑把孩子打掉，家里的这四位老人可能都会气得病倒。
　　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累的倒不是身体而是脑子。唐玥瑶自诩口才不错，可怎么也说服不了四位老人。
　　看玥瑶回来，婆婆神秘兮兮地拉着她说：“今天我去请黄大仙算了一卦，他说你这一胎怀的是女儿。“
　　玥瑶想要女儿，怀米柱的时候就想要，当时家里贴了一堆小女孩的相片，还买了一堆的小裙子，可最后还是生了个臭小子。
　　打蛇打七寸，看来婆婆很会想办法。可今天玥瑶很抵触她，如果不是她当时的偷听，何至于还得对付自己的爸妈呀。
　　“妈，我知道了。天不早了，您先去睡吧。”
　　一回头才留意到孙坚。看他的样子，估计刚刚又接受了一番说服教育。婆婆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们有钱不要买房子，多生个孩子好得多。房子能叫你们爸爸妈妈吗？钱存那么多也没用，还是多养一个孩子好。孩子才能给你们养老。”
　　安顿好米柱睡下。愁眉苦脸的两人决定好好商量对策，怎么才能做到不生下孩子又可以安抚好四位老人。
　　偷偷打掉这条路绝对走不通了。
　　假装升职，工作忙，没时间去产检，对孩子不好，所以这个孩子不能要？不行，会逼她辞职的。
　　要么假装生病吧，感冒一次不难，输点液什么的，这对孩子肯定不好了吧，不能要。可是病一次有什么关系？他们绝对有本事举出七大姑八大姨家不下一百个例子证明输液对孩子影响不大。总不能一直生病吧？弄不好，戏假成真，时间长了，真弄出什么大病来。这绝对不划算。
　　要么要医院的同学开个假证明，说这个孩子身体不好，有心脏病少根血管什么的，甚至少个什么肺啊肾啊什么的，都行。不过这也得等三四个月以后，孩子发育到那一步才行吧。
　　唉，这都是些什么父母啊，好歹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有这么咒的吗？“这就叫逼良为娼。”玥瑶咬着牙说。
　　“实在不行，最后一个办法最有效。孩子，你也别怪当爸妈的心狠，谁让你是老二呢，你比你哥先来不就没这些事了吗？”孙坚摸着老婆的肚子，一副可怜样。
　　“你好假，”玥瑶推了一把老公。“这么咒自己孩子，也不怕遭报应。”
　　“难不成老婆大人有更好的办法？”
　　玥瑶莫名的心烦，或许这么咒自己孩子于心不忍。“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我根本说服不了我爸妈。你说你，那天说了是危险期，你非说没关系，现在弄得没法收场。”
　　“好，怪我怪我。我不该被老婆大人的美色所勾引，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你说你当时怎么不一脚把我踢下床啊。”
　　“烦着呢，有点正形好不好。”
　　“事情出了就想办法解决，烦也解决不了问题。好了，现在诚挚邀请老婆大人上床睡觉。”
　　玥瑶在这一点上还是很佩服老公的，出了什么问题总是积极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怨天尤人，或许男人本就心大一些。
　　“要么我们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也不是养不起，没准是个女儿呢，可能是你的前世小情人来找你了。”玥瑶看着老公一副油腔滑调、云淡风清的样子，心里忿忿不平，有意捉弄他。
　　孙坚的眼睛忽然瞪大，象看怪物似的看着玥瑶：“你说什么？立场动摇了？孩子生下来，你有时间带吗？米柱三岁前，咱俩睡过一个囫囵觉吗？那些日子你不记得了？米柱夜里发烧，我们在儿童医院呆了一宿，第二天照常上班，不记得了？那时候是谁说气话要把米柱送人，再也不养孩子的？”
　　玥瑶好笑的看着孙坚过激地反应，看来他是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呀，“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也忍心啊？现在我只能说母爱是伟大的，孩子在身体里一天天长大，当妈妈的是最先体会到孩子的成长的。我舍不得了。”这回换玥瑶云淡风清了。
　　孙坚是真着急了：“咱们现在有房有车，米柱也这么大了，再存点钱给他大学毕业以后出国用，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如果再来一个孩子，压力多大？养一个孩子的成本你应该很清楚啊，我们还得再给这个小的存钱。总不能说，哥哥有的，小的这个不给吧。房子、出国，得多少钱？再说，我四十你三十五，年龄一大把了，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干嘛？”
　　玥瑶很满意孙坚的反应，好在自己不是一个人对抗四个人。“好了，你别着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不生就不生吧。我也没这个精力再熬几年不能好好睡觉的日子了。”
　　“这才对嘛，咱俩都不能好好统一战线，怎么对付那四位老人？对了，我明天得出差，早上七点多的飞机，你明天得送米柱去幼儿园了。”孙坚总算是松了一回气，完全没看出玥瑶只是在戏弄自己。
　　“嗯。”玥瑶想想，是不能生老二了，生了老二，哪有时间管米柱？老公经常出差，自己得伺侯老二的吃喝拉撒睡，谁能来管米柱？家里的那四位老人对米柱溺爱得很，完全找不到当年严格对待自己子女的一星半点。交给他们，米柱一定会被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