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骨狸

4、【第四回】

　　且说闻雅武秋冬两人在离了茶馆后沿着江边往上游走，两人心中俱是忧虑重重。一个是担心这次的犯人若是像京城那个一样就棘手了；另一个则更多情感上的担忧。王守义失踪已经第六天了，两天之内若是找不到人，恐怕会是凶多吉少了。猜想犯人的意图，加上张全德的失踪，王守义的处境危矣。
　　“你把老妖怪放出去了么？”
　　“什么老妖怪！那是我的小闻闻！”
　　“……不要逼我出手。”
　　“……诶？……啊……那个……你，你别生气，我给它起名儿的时候不知道你叫闻雅来着不是么……诶疼疼疼疼疼疼疼疼……好了好了消消气我们谈正事儿……”
　　“你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从醉春风得到消息就把它放出去了，照它的嗅觉说啦这会儿应该找到守义叔的地方了吧？只是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情况是好是坏。”武秋冬也没有百分百的自信。
　　“哼，谁知到是不是被哪里来的野猫叼走了。”
　　武秋冬摸摸鼻子，看来是找到了当初闻雅对他百般刁难捉弄的原因了。

　　小闻闻——现正式更名为老妖怪——是一只老鼠，最普通的那种家鼠。老妖怪有着异常出众的嗅觉。人常说狗的嗅觉最灵敏，这只老妖怪的嗅觉却远远在狗类之上，找人寻物皆不在话下，这就是武秋冬最初为它取名小闻闻的原因。而为什么闻雅要叫它老妖怪呢？那是因为，这只看似家鼠的老鼠，居然已有十三岁了。家鼠，活了十三年依然活蹦乱跳，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这简直是对自然规律赤裸裸的挑衅！”——闻雅语录。
　　老妖怪是武秋冬在墙角的老鼠洞里挖出来的。当时武春夏为了守卫家里不多的食物，对所有除了她弟弟之外会抢食的生物做了彻底的大清洗。墙角一窝新出生的老鼠基本都牺牲了，只有老妖怪大致因为体型实在太小被忽略了。武秋冬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于是偷偷把它养了起来。期间被武春夏发现无数次，每次都将它丢出大门，明明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大小，却每次都能摸索回来，最后也不忍心再丢它出去了。武春夏发现这只小老鼠很听话。武秋冬在外面撒野不回家的时候，是出动了老妖怪把他带回家；家里缺粮食的时候，也是出动了老妖怪把食物从各个能想到不能想到的地方搜罗出来；有谁丢东西了，还能靠老妖怪出色的嗅觉把失物寻回。一句话，太物超所值了。
　　现如今，老妖怪是武秋冬大捕头的最得力助手，办案从未出过差错，并且一直神秘的健康长寿着。

　　“啊！回来了！”武秋冬感受到腰间有被一颗石头砸了一下一般的触感，欣喜地叫了出来，下一刻，一只毛色乌黑油亮的老鼠窜上他的肩头。
　　“找到了吗？”武秋冬急切地问道。老妖怪——此时它还不知道自己已然被永久更名了——拼命点头，在他肩头窜到左窜到右，最后，它拿尾巴狠狠抽了武秋冬右脸一巴掌。
　　“糟糕事态紧急！出发了，快跟上！”武秋冬一下变了脸色，跟在老妖怪后面跑了出去。
　　“……撇开一只老鼠能听懂人话这种匪夷所思的细节不管……你们的交流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江岸渔屋，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要找到它，必须先翻过一座不算特别高，没有路的土山，因为山不起眼，所以也没什么樵夫会到这里来，树木都长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渔屋在这座土山的山坳处，说是山坳，其实就是一个落差相对大一点的土窝。渔屋背靠着山，对面就是奔流的江水。渔屋两侧的山体向江心延伸，江水在渔屋面前形成一个湾，常有鱼群在这里聚集。每到潮汛时节，这里都会被潮水侵袭，虽不至于淹没，但钱江潮的威力也不可小觑。所以整个屋子是用几块巨大的岩石堆砌凿刻而成的，屋子的主人并不久住，屋子里呈现出一种极简的状态，只有维持最低限度生存要求的配备。
　　武秋冬跟着老妖怪一路狂奔，最后到达的，就是这个地方。
　　“……居然……居然是这里吗。”武秋冬在离渔屋不远处停了下来。江上吹来的风中夹杂一丝丝血的腥气。
　　“这里怎么了？”闻雅径直就要走过去。妙的是，闻雅一介书生模样，不但能跟上武秋冬的速度，还游刃有余，连气息都没变。
　　武秋冬伸手拦住了他，说道：“你快去黑老三那里看看。”
　　闻雅侧头看到一张严肃凝重的脸，也没有多问，径直往黑鱼乡去了。
　　武秋冬往渔屋走去，离目标越来越近，血腥味就越来越重，在感觉空气中的气味已经快要凝结成血滴滴下来的时候，武秋冬终于看到了。
　　他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的感官。时间和空间仿佛被浓重的腥臭搅合在了一起。
　　他分明看到王守义站在渔屋的门口微笑着向他招手，似乎还在对他说着【小武你终于回来了，鱼汤在炤上煨着等着你来尝呢】。但是另一部分的自己看到的却是王守义靠坐在渔屋的石墙上，地上是血红色一片，上身从胸膛到下腹开了一张大口，左右两片“嘴唇”缓缓地起伏，像是在说话。不多会儿他又觉得，其实变红了的是这个世界，因为他看渔屋也是红的，山和树是红的，什么都是红色。【小武？小武，你愣着做什么，快进屋里来啊】。是那张丑陋的大嘴在对他说话吗？
　　“小……武……？”地上的人动了一下。
　　一句不甚清晰的呢喃却像是救命的稻草，武秋冬感觉这句话简直如春雷般振聋发聩。
　　一个箭步扑倒垂死的那个人身边。“我……我帮你止血。”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即便他感受不到自己甚至是否存在。血止不住，或者说止血这件事本身在这个场合就不成立。血不是流出来的，是和王守义的所有脏器一起倒出来的。就好像你盛了一碗鱼汤，结果不小心跌了一跤，碗打翻了，你无法止住鱼汤和鱼肉、和作料一起倒出来。
　　人生第一次他手足无措，人生第一次他所有的反射神经集体死亡。
　　“……武……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的……你……从没……让我失……望……咕呃……咳……咳……”
　　一句话是一根线，把武秋冬分离的自己缝合。
　　“守义叔……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迅速将自己冷静下来，武秋冬向王守义的心脉运气，以求得他最长限度的存活时间。
　　王守义笑了，笑容中带一点自豪，带十分肯定。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王守义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永远离开了。武秋冬甚至没有对他说上一句，应该说的话。
　　【你已经救了我了，好了，现在你该去救救他了，他一定，也在等你。】这是王守义最后的遗言。
　　他在原地跪了良久，最终站了起来，抱起王守义的尸身放入屋内石床，将散落的内脏一并捡起放回他的身体。那上面还留着王守义最后的体温。
　　不再有迟疑地，武秋冬走出渔屋，迎面湿冷的江风吹过，一双眼终于又回复了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