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妖》熏风普渡

29、孤烟

　　无边大漠，烈烈炎日。
　　华烬背着昏迷的小孩儿孤独地行在黄沙之上。
　　他在走向那个掩埋了无数枯骨的古战场。
　　华烬是神仙，在沙漠之中虽然不必像凡人一样在为果腹润喉之物着急，可置身于茫茫无尽之中的无助与绝望却与凡人无异。
　　阮音那夜回魂受了点波折，以至于一直昏迷不醒，吓得华烬千里传音找青舟帮忙，被言并无大碍只是睡过去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寻魂一事多与意念相连，华烬恐怕自己心不诚阮音的魂魄不愿出来一见，所以舍了祥云，徒步而行。
　　这茫茫沙地旧址一天又能走多少？
　　华烬不敢计算时日，只是步履不停，心烦意乱之下竟迷失在一片荒芜里。
　　日光减弱，不远处几个沙丘竟升起一两条“长龙”，似乎是飓风！
　　华烬眉头紧锁，心感不安，那飓风似有灵一般，沿途卷起风沙直击他而来。
　　呼！
　　身后的风化为妖魔了华烬的双肩，他反手一击，顺势将小音儿搂在怀里。
　　“放肆！”
　　怒喝之下狂风不改，华烬气急，可惜对于无形之物便是知他如何而来如何而去仍然难以抗衡。
　　这风太过古怪，沙形竟似前朝兵士，难道是荒魂所化？
　　华烬心中想着，便毫不留情地起了伏魔阵法，同时瞠目大喝：“大胆妖物！敢挡我华烬上仙去路！”
　　这一招果然有效，那四周袭来的飓风被阵法冲散了不少，沙形也慢慢不成样子。然而，正当华烬刚刚松了一口气时，竟从他脚下生出一条灵蛇似的风沙来，趁着华烬不备顷刻间就夺了小音儿呼啸而去。
　　“该死！”
　　那妖物果然厉害，瞬间抓住了华烬的软肋，叫这仙人又恼又无奈，只得咬牙追风而去。
　　风行到一处断壁残垣便没有踪迹，天已经全黑了，华烬孤身一人立于无名之境，心里竟生出一种似曾相似的凄然来。
　　“难道……”
　　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华烬吃惊之下赶紧用幻术将眼前之景复原了来。
　　果然，是旧国婕罗。
　　既已知晓过往，那沙形妖物的背景便不问自知了。
　　想那数百年前的一役，灭国屠城，枉死之人定不少，荒魂的怨气汇聚而终便成了荒城妖物。遥记过往，婕罗也是西域了不得的一隅，水草丰美，人声鼎沸，若不是前世他的私念所累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华烬摇摇头，微微一笑，也好，因果轮回，欠下的债不如一并还了。
　　“出来吧，放了那孩子，你的仇人在这里！”
　　朗声直面，话音一落，荒芜中竟真的幻出一个无脸的人形来，仔细一看，还是沙形。
　　“徐邈，你个贼子！居然还敢踏足我婕罗之地！”
　　妖物身形巨大，声音也如钟响一般。
　　华烬掏掏耳朵，有点不耐这家伙的傲慢，于是嗤笑道：“婕罗早已亡国多年，如今此地徒剩些残垣枯骨，若不是你这妖物抢走了我的人，本尊哪里稀罕寻到这里！”
　　上仙的气势寻常妖物哪里守得住，两三句争论便彻底惹恼了沙形，只见他故作姿势，又掀起飓风沙尘，生生将华烬困于一处。紧接着，似乎还嫌不够，沙形妖物又幻出小音儿，哈哈大笑，“徐邈！上天不公，竟让你这厮飞升成仙，让吾等奈何不得！不过，这小娃娃似乎对你甚是紧要，她可不是什么神仙，捏碎她可是易如反掌！”
　　“混账！”
　　华烬赤目而对，胸中的怒气带着魔气一并发作。阮音如今就是他心中最重，这妖物不说还好，如今若想拿阮音来威胁实在叫他无法忍耐！
　　长剑出鞘，杀气四溢，华烬腾空而起直击妖物中心而去。
　　然而，荒魂和沙形都是聚散无踪之物，兵器根本伤不了分毫，几十招下来，即便华烬功夫用尽，那妖物只需闪躲便伤不到分毫。
　　“徐邈，吾为等你来已过数个春秋，自然周全不过，看你如今还有何本事？！识相的，不如自断筋脉，散魂毁形，说不定吾看你痴心可以让这小娃娃早些轮回，少受些苦楚……哈哈哈哈哈！”
　　华烬听那妖物挑衅，心中更急，无奈他之前差点入魔，修为本就损了大半，剩余的又要压制魔气，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可恶的是，那妖物只是躲闪纠缠，似乎就等着华烬力竭后趁虚而入。
　　若是继续此番下去，恐怕救不出音儿自己也要赔在这里，这该如何是好？！
　　无数沙形从四面八方攻来，华烬渐渐有点难以抵抗，他身上的魔气也开始蠢蠢欲动。然而，妖物还是既有耐心地四面闪避攻击，不让人消停也不让人逃脱。
　　双方缠斗许久，华烬渐渐不支，腹背都受了伤。他咬咬牙，慢慢将真气聚于一处，眼睛锁定沙暴中心的阮音，暗恨道：“即便摆脱不了也断不能伤着音儿，如今之计只有拼尽性命先护她出去！”
　　正当华烬准备玉石俱焚的千钧一发之际，天空突然下起一阵清凉的小雨来。那雨来得奇怪，不似龙王所招，也不随风飘洒，反倒像特地前来救援一般，生生将飓风和沙形压到地上。
　　“谁？！是谁坏了爷爷的好事？！”
　　妖物感觉到了不对，瞬间气急败坏，然而，也不知这雨的法力何来，竟然半点挣脱不了。沙形妖物似被钉死的蚂蚱，被这天空突然的细雨压得半点也嚣张不起来。
　　华烬仰头，心中也是狐疑，然而他也不顾得太多，赶紧飞身将小音儿救回来。
　　“混蛋！到底是谁？！出来！”
　　那雨越下越大，妖物被打散成荒魂，一个个狰狞的面孔俯卧在沙丘之上。华烬定了定神，不敢去听满耳的嘶吼哭喊，只得闭目静待。
　　雨水如佛咒一般将妖物还形，接着又入地狱之使将荒魂化去，这力量仿佛专为克制沙形妖物而来。
　　润物无声，杀人无形。
　　待到万籁俱寂，华烬终于从一片死寂中回过神来，他习惯性地微笑。
　　荒魂之力，这世间，恐怕只有地狱之力方能降服。然而，鬼界之内，他也只认得青舟夫妇，莫不是他们晓得了自己的困境特来相助？
　　华烬对着还未停止的细雨拜了拜，笑问：“青舟，可是你们来了？”
　　问话一出，连绵的细雨中渐渐幻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来。
　　华烬看不清人脸，只觉得身形极为婀娜，不似青舟。转眼又看那伞，黑底红花，绘似彼岸，好似孟婆之物。
　　“难道是孟娘？”
　　华烬疑惑了，不应该啊，孟娘守着奈何桥，哪里有空来这里救自己，再说就她那事不关己的脾性也不该特地前来相助才对。
　　那么，到底是谁？
　　如何知晓自己有难？
　　如何特地赶来相救？
　　如何手持地狱之器？
　　沙如雨，雨如沙。
　　华烬瞪圆了眼睛也看不清来人，直到那女子慢慢走近，这才惊觉对方竟有一头乌黑滑顺的秀发，就像音儿一样……
　　音儿……音儿！
　　莫非……
　　心中惊喜一念，脚下便迫不及待了。
　　华烬赶紧迎了过去，待到看清了面目，真相终于大白。
　　果然是阮音。
　　“音儿，真的是你……”
　　阮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或许只是一魂一魄难以支撑的缘故，她的身形淡淡的，样子也是半透明的。只是依稀看得出她身上穿着前朝贵妃的宫装，手上还有半块虎符。
　　华烬有些激动，又有些畏难。
　　虽不知为何音儿的一魂一魄会得到孟婆的法器，也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却知道她再一次救了他，救了华烬，救了徐邈。
　　如同前世……
　　“音儿，谢谢……”
　　眼睛望向虎符，华烬苦笑。想到前世，自己为了别的女人一怒举兵灭国，谁知在沙洲之上中了敌人的埋伏。那时候，音儿已贵为宫妃，恩宠无限，朝堂相劝，朝下相助，最后不惜骗来陛下半块虎符战场相救……
　　可是，自己呢？
　　凯旋回国，不顾龙颜盛怒，不顾音儿处境，只顾得娶心上人回家，将国事家事一律推于他人。
　　以至于，当他终于意识到音儿可能有难时，外间的“妖妃”谣言已经尘喧而上了。
　　华烬突然心中一痛，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抚上那张美丽的脸，含泪问道：“音儿，直至今日，你还要救我么？”
　　魂魄没有回答，仍是微微笑着，终于她眸中一闪，渐渐化为一缕像细雨一般沁入小女孩儿的眉心。
　　啪！
　　是神器落下的声音。
　　沙漠中的细雨停了，太阳再度嚣张出世，只是原先那些断井颓垣之处生出一两颗重生的种子，或许来年，这地方又可以渐渐长出一片绿洲吧……
　　只是，婕罗古国却再也不会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