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妖》熏风普渡

28、痴儿

　　要走一个傻子而且是女娃娃并不费事，一串铜钱就让华烬从这一世阮音的父母那里带走了他们的骨肉。
　　好歹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抛弃时竟然还笑出了声。
　　华烬摇摇头，庆幸他来得及时，若等到音儿长大了，俊模样出来，他父母这般性子还不定将她卖给怎样的人家。
　　“音儿，走吧……”
　　一声怅然的呼唤回应的是一只软糯糯的小手。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一深一浅地踏在空巷中，随着薄薄的烟雨最终消失不见了。
　　人死后，魂魄便会离开肉身，它们会去那些生前最眷念之处，等到实在停留不了才被鬼差抓着去地府投胎。
　　那么阮音散去的那三魂三魄也需到人间最是眷念之处寻找。
　　“华烬，吃！”
　　一旁的小人儿红着脸打断了神仙的胡思乱想，一低头对着对方清澈的眸子忍不住勾勾嘴角。顺着那只小手，一口咬下递过来的干粮，明明无味却如食珍馐。
　　孩子已经被洗干净了，白白嫩嫩的小脸衬着精致的五官很是可爱。华烬习惯性地捏捏对方的小鼻子，心中的阴霾散开了些。
　　“音儿，你若是一直这般也挺好，至少不必再未我难过……”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小孩儿从干粮中抬起头，她迷惑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结着愁怨的英俊男人，完全不明白他说的这些难懂的话。然而，即便再不懂那种难掩的忧郁也极其容易让人感到伤怀。
　　小音儿将自己脏兮兮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呆愣愣地上前握住华烬的手摇了摇。
　　“华烬，别哭……”
　　神仙一愣，旋即笑了，“我没有哭，你看，眼泪都没有。”
　　然而，小人儿却固执地摇摇头道：“你这里在哭。”手指指着自己的左胸，解释得理所当然。
　　怪不得凡人都说最是稚子易情真，他们还没学会像大人一样心口不一，所以最能一眼看穿本质。
　　华烬蹲下身，依然笑着，只是弧度有些僵硬。他捋顺孩子头顶那撮不听话的头发，没有再否认，只是牵着的手握得更紧。
　　“幸好还有你……”
　　这一声带着置之死而后余生的欣喜和怅然。
　　世事沧桑，在人间流浪之时，幸得还有你相伴，竟不至于太过难过。
　　幽幽骨灵带着两人在陌生之地徜徉，南山之南，北秋之北，两个孤独的影子行在偌大的天地之下。
　　“她会在哪儿呢？”华烬喃喃问道。
　　小女孩歪着头，极想帮忙却不知答案。
　　神仙揉揉她的头无所谓地笑笑，脚步却往旧朝故都迈去。

　　破败的庭院，坍塌的墙围，荒草丛生的梁柱……华烬感慨地环视一周，再也从中找不出一丝过往的繁华景象。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此也好，总好过物是人非。
　　“华烬，今天我们是要在这儿过夜么？”
　　“嗯，小音儿若是害怕可以躲在我怀里，只希望晚上不要下雨，这里的屋顶恐怕连找个遮蔽之处也难……”
　　华烬抱歉地笑笑，将小人儿顺势搂紧怀里。
　　小小的孩子摇摇头，她其实也不十分理解华烬的话，只是下意识地选择跟对方黏在一起。下雨也没关系，华烬说过会抱着自己。
　　可怜的孩子虽然已经十多岁，却因为失了魂魄的关系，凡是仍然一副四五岁的单纯模样。她不多话也不多想，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华烬，信任着这个从冷血父母那里将她带走的人。
　　有些人，不需要多揣测，只要全心托付就好。
　　是夜，很不幸，下起了大雨。
　　华烬搂着孩子躲在墙角，他不敢妄用仙法害怕被天界找到踪迹，只能锁着身子尽力顶着大雨护好怀中的孩子。小音儿锁在宽大的胸膛里，小手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襟，即便冷得瑟瑟发抖也没有多哼一声。
　　“抱歉……”
　　华烬在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尽是无可奈何。
　　茫茫的雨中，冷清又荒凉，华烬颈上的骨灵突然闪了闪。
　　果然在这里！
　　他欣喜非常，慌忙起身，朝着骨灵指引的方向望去。
　　慢慢的，风雨飘摇中竟响起一两声戏乐。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一个女声细细地吟着唱词，悠悠转转，凄凄然然，仿佛已经静待了许多年。
　　“音儿，是你么？！”
　　华烬急切地高声唤道，怀里同名的孩子被她一惊，瞪大了眼睛疑惑着望着他。
　　介入者打断了女声的兴致，突然一下，噤声不语了。
　　华烬急急追了出去，他一身被淋得湿透，怀中的孩子被吓到，想哭又不敢，只能任其奔跑，咬着唇抱着捂住嘴巴。
　　终于追到眼前，只见一个忽明忽暗的重影静静地站在雨中，转身回头时，脸上的泪痕与苦笑看得明显，那是阮音的一魂一魄。
　　“音儿，果真是你……”
　　确实，除了音儿再也没有人会再来这里了。叛王徐邈的府邸，落到谁手上都是不祥。
　　一魂一魄没有独立的思想，只能凭着一点点记忆重复着念白，直到消散。
　　“音儿，这里已经不是宸王府了，跟我回去好吗？”
　　原来一直不曾放下，即便是两世生死，最终也要回来看看。
　　虚弱的魂魄摇摇头，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似曾相识又不确定的感觉。许久，她终于再次出声，语调里是少女般的灵动。
　　“不！我要在这里等邈哥哥，他说过会来找我的……”
　　华烬愣了愣，全然不知如何再劝。徐邈的记忆涌来，却找不出那句找她的话。原来，他还说过“等他”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让一个小女孩儿怀着期待久久不忘。
　　“为什么要等他……他不会来的……跟我回去好吗？”痛苦地伸出手，想拉过眼前的人，然而意外地被躲开了。
　　“走开！不要碰我！邈哥哥怎么会骗我？！明天我就要进宫了，邈哥哥说会帮我离开，这样我就不用去嫁进宫里，不用去伺候那个坏蛋徐瞰！”
　　歇斯底里的驳斥让华烬止住了向前的脚步。
　　终于记起来了，原来自己那样混蛋，那句“等我”根本就是骗局。
　　那一年，还是宸王的自己与太子徐瞰正是争夺得最厉害的时候，自己在宫中布下的内应被拔去了不少。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父王决定为太子甄选妃嫔。于是，他便将最为痴心于己的阮音送去了宫中，徐瞰从小就喜欢音儿，就算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棋子他也不会拒绝。
　　于是，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大事便在政权阴谋中被定下。也是那一次开始，自己与音儿彻底走上了两条越来越远的不归路……
　　记得大婚那天，音儿还偷偷跑了出来，她着了大红的喜服冒死寻到自己府中。小小的女儿家，知道最后都在等那个骗子救她出来。是他跟她放心去应征，是他劝她要沉着到最后，是他将她亲手交到自己仇人的手里……
　　那时候的徐邈，根本就冷血到了极点。那一夜，他居然叫人将阮音绑了起来，然后由骗她说：“音儿，我没有办法，宫里的那些人都想致我于死地。除了你！再无可信之人！”
　　就是这样一句话，他的音儿再没有挣扎，她决然赴死一般进了宫。为了他，她一步步变成了自己最恨的模样。
　　华烬苦笑着，终于还是捏了一个小小的幻术。
　　仿佛时光倒流，断壁残垣都恢复了往日模样。英俊非凡的宸王从白马上下来，他意气风发，满脸笑意，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佳人走来。
　　“音儿，让你等久了……”
　　终于等到你……终于等到你……
　　火热的眼泪从一魂一魄的眼中落下，她的梦终于完整了。
　　“邈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不会让我进宫，不会逼我嫁给徐瞰，不会丢下我不管……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虚弱的魂魄在雨中欣喜若狂，她留着泪，脸上却是幸福至极的模样，终于在最后一个拥抱中化为一点精魄没入一旁如在梦中的女孩儿眉心。
　　缺失了魂魄的孩子找回了一部分自己，她眨眨眼觉得头痛难忍，终于晕了过去。
　　华烬收了术法，又回到了颓败的现实。他抱紧晕过去的小孩儿，痛哭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太多的后悔与自责晚了几百年终于说出口，只可惜那个人等到现在才听到。
　　我以为的那些过错原来并非全部，就算你身死魂消仍然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人随口一句的承诺。
　　“不会再让你等了……音儿，我会找到你，找到你所有的魂魄，然后一一带她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最近突然有点忙，此书暂停更新一两周，另外一本《孤芳自赏（娱乐圈）》全文存稿中，不受影响。望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