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妖》熏风普渡

2、降妖

　　茗悠峰有妖精吃人，其实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只不过往日里死的都是些村野莽夫，于官府而言，死了便死了，反正妖精从未出过山，祸害不到大户头上就当山里多了只猛兽，无伤大雅。
　　然而，那妖精似乎并没有体会到山下人的大度，这一次竟欺到了县太爷的小舅子头上。话说这县太爷原先也不过一个穷小子，若不是山下岳父家里甚是福旺，恐怕也没有县太爷今天的富贵。再加上，县太爷这小舅子又是岳父家难得的文曲星，虽说平日里呆了些，却也没少为家里挣脸面，就连县太爷也很是欣赏。可是，谁也没想到平时日连杀只鸡都害怕的小书生怎么就突然大了胆子进了茗悠峰，果不其然就被妖精给吃了。
　　县太爷坐在后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屋中央摆放着小舅子遮着白布的尸身，满屋都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老爷！你可要为三儿报仇啊！”
　　县太爷夫人在弟弟尸身抬回来的那刻就吓晕了过去，如今才回神便顾得其他，愣是直接跪倒在夫君面前要个公道。
　　“夫人，三弟是被妖精吃的！本官一介凡胎如何敢于那妖精为敌？”县太爷摇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和畏惧。
　　县太爷夫人听不得夫君这般懦弱，她心中最是疼爱这个三弟，如今死了，就算是妖精作怪，那仇也必报不可。“如何不敢！妖精……妖精又怎样？！老爷！您可以是一方父母啊！难道三儿的命在您眼里就这般不值么？！”说完，又是一番喊天哭地的喧闹。
　　正是府衙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突然堂外响起了一阵击鼓声。
　　“谁人鸣鼓？！”
　　烦闷之下的县太爷忍不住大声喝问，甩甩衣袖走到前堂，吓得身边众人一齐向外看去。
　　等了半晌，衙差这才押了个人上来，竟是个游方道士。
　　县太爷打量了半晌来人，见他衣着褴褛，神情不恭，心中猜想许是听闻他家里事跑来凑热闹的江湖骗子，心中更是不耐。
　　“堂下何人？！鸣鼓为何？！”
　　道士环顾一周，像是故意一般，对神情甚是不愉的县太爷眨眨眼，笑而不答。这下次可是彻底惹毛了坐上的大人物，一拍惊堂木，示意左右，似要打人。
　　“混账！鸣鼓升堂，不跪不恭，不陈冤情，是在戏耍本官么？！来人啊！给我……”
　　“大人！”
　　终于那道士回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声宏亮的“大人”叫得县太爷生生把后话吞进了肚子。
　　“大人！您家有邪啊！”
　　废话！县太爷的小舅子被妖精吃了，这么大的事儿就是街边的乞丐也知道县太爷家里遭了邪，还用得着他说！果然是骗子！于是，左右之人也用不着县太爷法令了，一个个廷仗举起，作势要打。
　　“小道能除！”
　　许是真怕了那棍子，道士这回没有再走过场，干脆从随身的布包中将自己的法器拿了出来。
　　那法器其实就是一个拳头大的铜铃，之上镌刻了不少符文，除此之外与凡物并无不同。县太爷心存疑虑，忙命人想要取来一观。谁知，旁人的手刚碰着那铃铛，立刻如活了般铃声大作，其声刺耳，不过半晌，竟吵得人仿佛心肺共鸣，难受至极。
　　众人大骇，心中顿时信服了不少，即便那道士有假，这宝物却是不假的。
　　道士微微一笑，观众人反应甚是自豪，于是也不多说，便求县太爷要看看妖精祸害的尸身。
　　话说这妖精害人之法也甚是奇怪，不像传说中那般将人吸食成人干，除了胸口那个碗大的窟窿无比骇人以外，其他地方并无伤害。更怪异的是，死者脸上表情都极其愉悦，大约是死前极乐，去时极快，还没来得急痛楚就被妖精挖了心。
　　这么个死法，那妖精也算是没有坏到极致。
　　看罢尸身，道士拍拍陈旧的道袍起身，捋了捋胡须，故意皱着眉，不言不语，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得旁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道长，这妖精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县太爷哑着声，终于忍不住向前询问。
　　“小道不知。”道士诚实地摇摇头。
　　这下众人更是紧张了，难不成真是个骗子？可刚才那铃铛却是真真的宝贝无疑，难不成这也有假？
　　“那道长可有降服之法？”
　　“亦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感情方才那些尽是玩笑。
　　县太爷这时已经气得不轻，再也顾不得其他，急着抓道士泄愤。就在四周慌乱之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本在地上躺得好好的书生，忽得一下从坐将起来，如同诈尸一般。
　　县太爷夫人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其他人虽还撑着，也多是痴傻状，动弹不能。
　　唯有道士环顾一周，像是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幕这般，嬉笑着凑近惊吓过度的县太爷，轻声耳语道：“那妖精厉害，小道可降不了，可是小舅爷却有这本事，不知大人可否容小舅爷跟小道走一趟？”
　　如此说完，也不等县太爷反应，那书生的尸身便与道士一同消失在后堂内，了无踪迹。
　　然而，这一切茗悠峰的妖精并不知晓。此时，她正吊在一株大树叉上，放肆着半人半兽的模样，手中读着昨夜那书生遗落的传奇。
　　话说那本传奇也是与她有缘，书名曰《义妖传》，讲得颇有趣味。只是越往后看，女妖越是摇头，这书中所言之妖竟是与她识得的没有一个相似。特别是其中有一篇“白蛇”，简直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哪有半点妖的样子？
　　妖，三界最恶。说白了不过开了灵识的畜生。畜生又是什么？前世若不是作孽太过，来世也不会连人也做不成。
　　天道昭然，因果难逃。
　　女妖精终是看不下去了，随手将书一扔，索性发起呆来。昨日吃的那颗人心味道不错，没想到那小书生还是个童子，浑身上下甚是干净，一颗红心吞下去连妖精的肠胃都要暖化了。只可惜，这样的好事并不太多，或许是前些年冒失了些，搞得茗悠峰都没人敢来了。
　　其实女妖精并不用靠吃人心过活，她本命是蛇，平日里是个活物就能饱腹。只是，她生来就缺一样东西，虽然不知为何不灭不死甚至还能化为人形，但胸口总是空落落的难受，唯有偶尔吞下那么一颗才似乎填补一些。
　　女妖精一直住在茗悠峰，也不是因为有多喜爱，只是当她有了第一缕灵识开始就冥冥中觉得自己应该留在这里。百年之前的茗悠峰不似现在这般荒芜，因为一直有个神仙的传说，山中建起的神仙庙香火一直不错。女妖精那时还不谙世事，以为世间生灵都与自己一般是没有心的，直到遇见一位上山祈福的香客。
　　“姑娘，小生是真的喜欢你！你若是不信，小生愿挖出心来给你看！”香客的脸通红，一番表白甚是感人。
　　然而，美貌的女妖精并不懂得他话中的意思。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心？
　　香客见她久不回答，似是不信。于是一咬牙，抓起女妖精的手附上自己左胸，似要证明自己所说。
　　扑通！扑通！
　　女妖精吓了一跳，那结实的胸膛下有一个东西有力地跳动着，那么鲜活，那么震撼。
　　“明白了吗？这就是我的心！”
　　刹那间，她明白了自己与人的差别。
　　“你说我若不信便能挖出这里看看对么？”
　　香客被她怪异的行为骇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最后他终是点了点头，心中强烈的欲望让他愿意承诺这世人常听的爱语。
　　于是，下一秒，那颗跳动着，鲜活的，震撼的心脏被牢牢地抓在女妖精的手里。
　　从此以后，女妖精爱上了夺人心脏的滋味，也是那时开始茗悠峰有了妖精吃人的传说。
　　后来的一百年，女妖精尝遍了各种各样心的滋味，有人的也有妖的。于是，她渐渐明白，这万物生灵，只有她，没有心。
　　“罢了，罢了~”
　　往事已矣，哀戚无用。
　　女妖精兀自轻笑，甩甩长尾，索性化为一只真正的长虫，从树上缓缓滑下向山中唯一的孤庙爬去。
　　蜿蜒的蛇影徐徐向前，只是临了住处竟发现闯入了外人。
　　嗯？又是哪个迷路的可怜人么？只是为什么闻起来隐隐有股尸腐之气？
　　碗口大的妖蛇吐吐信子加快了摆动的速度，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吱呀~
　　破旧的庙门推开时扬起了不少灰尘。
　　“更深露重，奴家不慎在这山里迷了路，先生若是不介，还望借一隅留予奴家过夜。”
　　门口的佳人遮了面，羞羞涩涩，像是真的为难非常，踟蹰不前。
　　道士神在在地抬头，一触眼便是惊艳非常。光看这身姿，怕是随便哪个平常男人也抵挡不住吧！看来，身边那窝囊废死得也是值得。
　　“娘子请进吧，小道等你好久了~”妖就是妖，再是美艳也只是祸害人的畜生。
　　女妖精这才发现中了圈套，那狡猾的道士用人的尸身做掩，又设了迷魂法阵，竟是牢牢掩住了身上的杀伐之气。
　　“你是何人？！”
　　“我？呵呵！我是杀你之人！”
　　此时的道士与白天判若两人，他一手摇铃一手持绳，表情凶狠如厉鬼，叫嚣着就要杀妖。女妖精原本道行也不差，只是他手中两件宝物实在厉害，一时间竟连逃的机会也无，生生被缚到道士跟前。
　　“你！竟是你！”
　　四目对视，再无遮掩。捉妖之人这才真正看清女妖的面容，谁知竟是旧人！
　　铃声停，法器收。捉妖的道士不知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只是反反复复地叫着：“妖妃！妖妃！妖妃……”

作者有话说

　　嗯……这文有点慢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