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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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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文之的动作,朱红的大门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发出的呻吟。
文之暗自平复了一下自己动荡的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在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却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了。
记忆中整洁宽敞的院子,如今早已是长满了杂草,长短不一,虽说是长势茂盛,春意盎然的景象,但与往日的那种整洁相比,给他更多的却是凄凉的感觉。由于长满了草,院子竟也显得狭小了许多,小到让他再没有往里面走哪怕只有一步的地方。
文之怔了怔,他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或者可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老房子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在没有人维修的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顾着沉浸在这座宅子留给他的数不清的回忆。
铺在院子里的石板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是圆还是方他竟也记不起来了。唯一勉强可以看出原来的样子的,便也就是在院子西侧的石头圆桌,以及围在石桌四周的四块石椅。文之记得石桌周围是有藤蔓的,夏天的时候藤蔓垂下来,正好可以挡住当头烈日。他还记得小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旁边看父亲和文叔的对弈,虽然看不懂,但却觉得有趣得很,时不时自己也要偷偷地替他们走几步,自然结果是输。他还记得母亲每天最喜欢的,就是整理院子里的花,各种品种的花,一边修理,一边看着父亲和文叔因为输棋而赌气争吵。他记得,父亲也喜欢花,但是和母亲不同,父亲喜欢的是百合,并且固执地认为,只要百合还活着,他妻子就会和他百年好合;而母亲喜欢的,却是红玫瑰,不为其他,只因为她觉得红玫瑰的红最艳丽。
由于母亲喜欢红色,父亲便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只要可以,都换成了红色,哪怕是他最喜欢的白色,也都毫不犹豫地换成红色,只为让她开心。
文之一直觉得母亲应该很幸福的,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却很少看到母亲笑。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直到有一次他忍不住跑去问父亲。父亲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没有为什么,后来又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还在就好。
……
一桩桩往事就这么涌上来,竟让文之自己都觉得纳罕,自己明明都该忘记了的……
犹豫了片刻,文之拿着文心丢下的伞,抬起脚走进自己的院子。每走一步,都让他觉得痛苦不堪,眼前那扇同样朱红的房门,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感觉是太远,怎么走都靠近不了。
仿佛是经过了几个世纪,当文之走到这扇门前时,记忆中忽然涌现一个场景:一直固执地偏爱红色的母亲,却着着一身素白,脸色苍白如雪,只有那两片唇还依稀有些血色。身着素白衣的母亲手中捧着家中仅有的那一盆百合花,站在大厅中央,双眼直直地,一会儿望着门外,一会儿望着房间内所剩无几的朱红色的家具,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
当时的文之由于年纪小,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始终想不明白当时的母亲心里究竟在想了些什么。只是那样的母亲,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母亲,让他觉得心疼,但是更多的却是恐惧。
虽然有些事,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但是当时母亲心中所想,他却始终揣摩不透,也不敢去过多地去揣摩。有时候会想,万一,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文之看着屋内仅剩下的几张桌椅,虽然颜色已多少有些脱落,但还是可以看出它们原来的颜色。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朱红色上面加上些灰尘竟然会是这么得凄凉,那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凉意,即使是寒冬腊月,也不过如此罢。
走进屋内,文之扶起在地上的椅子,用手勾了勾结在椅子角落里的网,将椅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番。
当他坐在被自己放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时,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些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来。果然,父辈的事,单凭自己是怎么也揣摩不透的。
文之就这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厅里的每一个角落,脸上是那么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想和这里曾经陪伴过自己的每一件东西说说话、聊聊天,想跟它们说一声“我回来了”,还想要说一声“其实很想你们很想这里的一切”……
文之轻轻地抚摸着一直握在手中的伞,他是认得这把伞的,认得这把伞的伞柄上的印子。
“心”、“之”,这两个字是文之亲手刻上的,是他送给文心的第一个,同样也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说的话,记得她收到礼物时的表情。
他从来没想到文心会把它一直保留到现在,他还以为,像文心那样的性子,早已经不知把它丢到那里去了呢。
“唉……”文之叹了口气,“丫头,我怎么就看不懂你的心思呢?……”
这样呐呐自语着,数不清的回忆又开始涌进来。文之甩了甩头,把伞放下,靠在椅子旁,不再多想些什么,决定第二天把伞送回去。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见上一面的,文心也是,文叔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