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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茶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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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广湖面,点点白莲,墨府中的一座水中亭上,墨千殇与墨凌初安静对坐,中间的红漆木桌上,摆放着一套青色茶具。
距离观鱼说的一个月期限,还有两天,墨千殇终于与墨凌初坐在对面,袅袅热雾中,不知为何却是相对无言。
旁边的青泥小火炉烹煮着热水,腾腾的水蒸气顶起盖子,啪啪作响,这是他们进了亭中坐下后,四周唯一的声音。
那响动一声一声,沉闷而坚决。
墨千殇伸手取了一块小小的白色毛巾,将炉上的水壶拎起来,倒进放好茶叶的茶壶中,眉目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悲喜。
烫茶具,荡茶叶,初泡去尘,次泡留香,一步一步工序下来,墨千殇做的十分耐心,仿佛对面坐的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一个尊贵无比的客人。
墨凌初眼神安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墨千殇终于完成,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青色茶壶,一股琥珀色的茶水随着他的手腕抬高落下,注入墨凌初面前的杯子。
茶香幽幽。
墨千殇为墨凌初倒完茶,调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
“水煮老了。”墨千殇尝完手上的茶,垂着眼,淡淡的说道。
墨凌初看着放在面前的茶杯,慢慢拿住,抬起,缀饮而尽,良久,幽幽说道:“我从来分不清其中差别。”
墨千殇低低的笑了笑,眼角微微上扬,说不尽的温柔秀雅。
看见他的笑容,墨凌初叹了口气,放下茶杯。
墨千殇将他空下的茶杯添满,放下茶壶,说道:“以前我也分不清,喝得多了,就分清楚了。”
墨凌初挑挑唇:“你学东西一向学得快。”
墨千殇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这话不对,说得好像你学得很慢似的。”
两兄弟对视着,一人含笑,一人面色冷凝,良久,各自笑出了声。
墨凌初的笑容很少,此刻的笑,却是难得的发自内心,一些旧事从他胸口翻卷而过,温暖了冰冷的离愁。
“长宫还没走,对你的计划不会有影响么?”墨凌初嗅着手中茶水的香气,状似随意的问道。
墨千殇摇摇头:“他本来就在我的计划里,谈不上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只是当初定下计划的时候,并没有料到自己会生那一场病,也就没有料到计划实施的时候,长宫还会在这里。他虽然有点麻烦,但利用好了,却是绝佳的证人,只需要稍稍改变计划就好,没有什么大碍。”
想到那场几乎快把墨千殇折损至死的病痛,墨凌初的眼角一跳,没有拿着茶杯的手,在袖子里握紧。
墨千殇看着他,似乎体会到他的心情,温和又安静的说道:“当时夜无裳的死只是诱因,更多的是我不堪重负的关系。一病之后,想通了很多,身上的毒也解干净了,所以,不用担心我。
墨凌初眉目间出现淡淡苦涩:“什么叫想通了很多,如果真的想通了,为什么还要走?”
墨千殇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那是我的责任,凌初,你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不是么?”
墨凌初摇了摇头,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痛苦一般,咬紧了牙:“那不是你的责任,千殇,你比我更清楚,那不是你的责任。”
“那的确就是我的责任。”墨千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那是我必须完成的责任,你也知道。所以在这方面,凌初,不要争论太多。所谓责任,本来就不由人选择,既然生之于世,就只能承担。”
墨凌初在这一刻,软弱的无法与他对视,他移开目光,盯着亭外的一朵白莲,一双手放在膝上,十指深深扣进肉里。
墨千殇目光平和却坚定,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墨凌初,没有再试图挑起什么话题。
只是为他再倒了一杯茶。
等墨凌初平复好情绪,重新把略有潮湿的目光移过来,墨千殇才轻轻的说:“别难过了。”
墨凌初想笑一下,但是没有成功。
墨千殇沉默的看着他,良久,慢慢的说道:“能认识你,能成为你的弟弟,我很高兴。”
墨凌初眼里浮起薄薄泪光,他死死的拧着眉,不想展露什么软弱的情绪,影响到即将离开的墨千殇。
他声音微微沙哑的说道:“能认识你,能成为你的哥哥和你信任的人,我也很高兴。”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深深的痛苦,痛到不能言说的苦,仿佛一开口,便只能是哽咽。
但两个人都是掩藏情绪的好手,所以察觉到失控的一刹那,都下意识的各自移开目光。
等眼眶里的湿热褪去后,兄弟俩恢复笑容,各自神态自若的对谈,似乎刚才两人难得的情绪波动并没有发生。
他们说起墨家的产业,说起朝中的局势,说起墨白的教育和管束,说起一些遥远的旧事,没再提起离别。
墨千殇和墨凌初在一问一答间暗暗安排了墨家势力今后的走向和发展方向,墨千殇也告知了墨凌初今后需要注意的朝廷动向和可以信任托付的故人,两人言谈之间并没有明确谈起内容,两人的默契,足以在一言一语中理解对方暗指的意思。
谈到最后,已经将所有事务安排交割完毕,墨千殇似乎松了口气,坐姿随意了一些,神态也渐渐柔和起来。
与之相反,墨凌初脸上仍然带着僵冷的悲痛,只是他向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外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两人沉默的喝着茶,过了一会儿,墨白穿着一身蓝底白纹的锦衣,安安静静的过来,那样的神态十分少见,墨千殇远远的看着,微微怔了怔。
墨凌初随着他的目光,看见难得沉稳的墨白,轻声说:“这孩子,总算长大些了。”
墨千殇点点头,琥珀色的眼里透过一点欣慰的神色,他含笑看着墨白走到自己面前,礼仪俱足的坐下,那笑意愈发明显与鲜活,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一般。
墨千殇稍稍整理坐姿,在墨白面前放了杯子,抬手为他倒一杯茶,茶水温度正好,墨白端起来喝了,看向自己的二哥。
墨千殇看着他雪白的脸孔和乌黑的额发,伸手温柔的抚摸了一下,笑着说道:“怎么过来了?”
墨白感受着头上手掌的温度,心里溢出一点难言的满足出来:“我上完文学课,从观鱼老师那里出来。”
墨千殇闻言,似乎有点怔住,他缓缓的放下手,轻轻道:“老师今天上的是什么内容?”
墨白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的犹疑,笑眯眯的把今天观鱼教的课业复述一遍,见他神情无异,墨千殇心中稍稍安稳。
说完学习的课业,墨白似乎想起什么,鼓鼓嘴,说道:“但是今天老师的心情好像不好。”
墨千殇笑起来:“他有什么好心情不好的。”
墨白见自家二哥不怎么在意的笑,有点不服气,说道:“老师今天看上去确实很憔悴嘛,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墨千殇皱皱眉:“你该不会是又在老师的饮食里下药了吧?”
墨白瞬间炸毛,初雪般白净的脸涨的通红,却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因为他以前确实这么对付过来府中教授他文学的老师,在赫赫黑历史前,墨白第一次知道人的信用是多么珍贵。
墨千殇见他炸毛,低着头,闷闷的笑。
墨白憋屈的抄起茶杯,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净,放回桌上。
墨千殇第二次为他添满茶水,柔和的说道:“上了那么久的课,饿吗?我让侍女拿些糕点过来。”
墨白正想说不用,墨千殇已经挥手让侍女过来,想了想,也就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很快,侍女们们便端上墨白明日爱吃的几样点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那些精致的糕点码在白色高脚瓷盘里,墨白突然就觉得自己饿得不行。
墨千殇看着墨白有点狼吞虎咽的吃着糕点,眼中柔意更甚,用指节敲敲他的脑袋:“等会儿就吃饭了,别吃那么多糕点,稍微垫垫肚子就好,知道吗?”
墨白嗯了一声,墨千殇看向他身边的墨凌初,笑着说:“你不吃点吗?不帮着吃掉点,这家伙得吃不下午饭了。”
墨凌初原本始终着坐在那里喝茶,闻言,抬眼看墨白一眼,不同于墨千殇的柔和,那眼神满是凛冽寒光。
墨白要去拿糕点的手一顿,慢慢的收回来,掩饰的端起茶杯,喝一口,把喉口的糕点咽下去,脸上满是心虚。
墨凌初看着他脸上和以前无异的神色,感觉有什么情绪悄然在心里燃烧:“真是沉稳不过一刻!”
墨白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墨凌初简直可以说是有点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墨千殇。
墨千殇看着墨凌初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些许复杂的光影,面上却没叫墨白看出来半分,只是笑着说道:“你看你,又把你大哥惹毛了。”
墨白:“……?”
墨千殇也起了身,说道:“我们也走吧,起风了。”
墨白点点头,起身,跟着墨千殇沿着湖上唯一的回廊,走向岸边,他一边走,一边唧唧歪歪的跟墨千殇说话。
墨千殇只是微笑,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柳絮般的散在微寒的空气中,心像系着巨石般,深深的沉进冰冷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