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乌桓星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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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二年，上秋*，于易城。
秋阳正烈，易城官邸之中却是一片寒霜，只因那人……
“咳咳咳”东窗之下一名白衣*男子掩袖轻咳。
“大人，您……”一旁侍立的小童紧张不已。
“无妨。”郭嘉微微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古树，神色晦暗，令人捉摸不透，也让人十分害怕。自从曹公出征之后，这位一向行事跳脱的郭大人就一反常态的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了。
“主公兵马现在何处？”郭嘉倚在窗边，微微攥紧自己的衣袖。
“司空大人现已回兵，再过数日便可至易城。”小童恭敬的回答道。
“啊，是吗？”郭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靠着墙壁，只是这般随性的坐着他都不由微微喘息，嗓子里微微发痛、发痒，嘴里熟悉的甜腥味缓缓弥漫‘主公……您何时归来啊？’郭嘉望向远方，目光迷茫。
很快郭嘉就收回了飞远的思绪，迷茫只属于没有追求的人，现在的他，很忙呢……‘虽然不知还能否等到你归来……不过，有些事先行准备一二，也无妨。’郭嘉微微扬起嘴角。
若是有相熟的人在，必能知晓这浪子又要坑害他人了。不过就像荀彧所言：“无伤己方，看戏便可。”只是不知此次被害的又是何人。
“寻纸笔来。”郭嘉挥手命道。
“大人！大夫吩咐了，您病愈之前，您不可再操劳兵事了。”那小童皱眉拒绝道。
“呵，大夫尚不准嘉下榻呢，如今嘉还不是在此安坐。休要多言，速去取来。”郭嘉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不耐烦的挥手吩咐道。
“……是。”小童无奈的退去。他实在不知到底该如何对付这位任性的祭酒大人，无论何事退却的总会是别人。只是他不知，若是曹司空在此怕也要与他执手而泣，只道：“真是难兄难弟啊！”那个潇洒如风的男子就是有这般的魅力。
待人退去，郭嘉面上的微笑才缓缓退去，大口喘息片刻，才不时咳嗽着安静下来。看着手心的点点鲜血，郭嘉眉目微蹙，失神呢喃：“主公……不知嘉是否还能待到你归来之日……主公……”
“大人！纸笔来了！”小童快步走了进来，在他面前的案上布好纸笔。
郭嘉撑榻起身，盘膝而坐，提起精致的狼毫沾足墨汁，抬手揽袖又注意到那个照顾他的孩子局促的攥着衣角，郭嘉心中无声地叹息‘束发的少年啊！这便是我等寒门之悲啊，乱世，是我等之机遇亦是绝路啊！……主公，万幸嘉遇到了你……’
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孩子畏缩的样子，郭嘉搁下笔目光落回案上连缀成书的竹简，仿若漫不经心地说道：“退下吧，此处无需你伺候。”
“啊！”那小童微微一惊，略一踌躇，垂首又望到案上的竹简，似有所悟的眼睛一亮，连忙躬身应道：“诺。”随后轻手轻脚的退出房去，并细心的将门关实。
观察到那孩子的脸色变化，郭嘉略微苦笑地摇了摇头，‘这个孩子，莫不是误会了些事？嘉如今的身体，便是要为主公谋划秘密军务，只怕也有心无力。’郭嘉抿嘴闷咳数声，又怕惊了门外侍奉之人，只敢大口喘息片刻，方才安稳下来。
再次提起笔，郭嘉暗衬‘该写何事方才于主公有大利？……眼前乌桓不足为惧，辽东难成气候，但袁绍之子如若不除恐为后患……绍子无谋，覆手可取……日后，徐州刘备、江东孙氏恐为大患……’想到此处郭嘉微微一愣，回神只见笔尖墨迹已干，默然失笑兀自摇头叹息：“嘉可是颍川浪子何时也这般多愁善感了？日后之事自有后人操劳，嘉何必操持过甚，自扰了！自扰了！自扰了啊！”
郭嘉自侃着、笑着沾满墨汁，挥毫而作：“今闻袁熙、袁尚往投辽东，切不可加兵。公孙康久畏袁氏吞并，往投必疑。若使兵急之，后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若缓之，公孙康、袁氏必自相图，其势然也。”
搁笔而视，郭嘉满意的微微颌首，眉目一转，唇角微勾‘尚有揣测附上亦可，嘉之遗书岂可寻常，如公所述，嘉非常人也。’愈是如是所想郭嘉愈是欣喜，因着久病而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忙伸向那狼毫。
但不知是动作过激扯到了内腑，还是久坐之下耗尽了精力，郭嘉这一动扯得那心肺裂布般的剧痛“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难再平息。郭嘉眼前猛然一黑，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喉头‘不可！嘉之遗书！’郭嘉蓦然一惊，急撑身欲起。
可这病来如山倒，他本便是兀自强撑，只求老天赐恩容他再候他主公得胜而归，只这病又岂知人愿。“嘭！”郭嘉一头栽倒在地，全身震得生疼，心口的阵痛更似万箭穿心之苦。“善！嘉之遗书……”郭嘉眼前发晕，心中却甚是欢喜无声喃呢着。
“大人！”房门猛然推开，想来是屋外的人听了动静，这才进了来，可这一进屋却见郭嘉跌倒在地，蜷着身子咳血，直将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霎时间忙呼人的呼人，抬人的抬人，乱作一团。
时曹操遣使来询，众只道：“病九分。”然众者皆知，其命不久矣。
郭嘉再次醒来，入目只见陌生的床榻，呆怔许久，方记起尚在易城。郭嘉全身酸软无力，嗓子发干，看着四周欣喜的诸人，他只问道：“主公现在何处？”短短一句话，他却觉得险将他全身的气力用光。
“司空大人现在归途，数日内便达易城。”众人左右环视，一个于旁守候的易城官员上前应道。他微微一顿方道：“祭酒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必可康复亲迎司空凯旋。”
“呵……”郭嘉连调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自己无力的扬了扬嘴角，感受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以及那恍若下一刻便可超脱的轻松感。
郭嘉努力睁开眼睛，抬手指了指案上的竹简：“此，乃嘉……咳咳……之遗书，君等呈……咳咳咳……呈于主公……言，嘉，嘉咳咳咳嘉不甘！”‘嘉还未助主公一统，嘉还未助主公承大统，嘉还未尝尽天下美酒，嘉还未会尽天下英才，嘉还未待主公凯旋，嘉还未……嘉还未……嘉，食言了……’
郭嘉缓缓合上双眼，纤长的睫宛如挣扎的蝴蝶……终究还是默然静止，孤然逝去。此处，喧嚣而泣，却无一人为他送行。那无尽的不甘无人品味，那无尽的哀思，所寄的人却在百里之外那黄沙纷飞的古道上。
夜星如灯，孤灯独话，嘉宾自怜和君歌，岂话独奕！岂言独归！
独归独归，霜落君枫，君主自泣对嘉酌，岂话独歌！岂言独酌！
他思绪渐渐飞远，郭嘉只觉自己已从这俗世超脱，恍惚间似听到沥沥淅淅的雨声，尤似那二十年前的小雨，尤忆起那稚气未脱的纵酒狂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遥想当年，阳翟郊野，雨雾朦胧。初春的风雨尤带凛冽的寒气，令人仅见便觉手脚发凉。天雾蒙蒙的，泥泞的小径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本应了无人迹的荒山野径却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
小路尽头，隐约瞧见一名白衣少年款款而来。衣袂翻飞，眉眼如画，风姿卓然，小小年纪便已尽显风流*之姿。
郭嘉一手挽着对他来说还尚显笨重的食盒，一手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不时雨点溅起的泥水溅在他雪白的衣摆上，他也恍若无睹，脚步沉稳地向着前方行去。
不知何时他已远离了小径，脚下尽是刚刚冒头的青草，忽而，郭嘉停下了脚步，不远处一座低矮的坟头静静的伫立着。
“爹，娘。”郭嘉轻轻的唤了一声，眼眸中划过一丝忧伤。随后又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嘉来看您们了。”
郭嘉快步上前，跪倒在坟前的石板上，将伞支在坟头，轻柔地摩挲着碑上尤挂着雨珠的碑文，轻声呢喃着：“三载了，三载了……今日嘉来便将了断前尘，再入这莽莽红尘。爹，您曾言这世间万般无奈、万般辛酸，唯酒解忧，今日孝期已过，嘉也陪您一醉方休！”
说着郭嘉打开食盒，将两盘糕点摆在坟前，又提出一壶酒来。“娘，您向来不准爹教嘉吃酒，如今嘉也能照顾自己了，便是大人了，您可不准再唠叨嘉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揭起泥封，抬手便在坟前浇了一圈：“爹爹，您酒量不好，一杯便倒，嘉也不劝您多喝，且尝一杯吧，免得娘又收拾您。”说着他自己先忍不住低头浅笑：“剩下的便是嘉的了，您可不准抢！”郭嘉说着，还冲墓碑俏皮的眨了眨眼。
“爹爹啊，您且听我讲……”抱着酒壶郭嘉絮叨着三年来独自一人见到的、听到的趣事，一件一件细细道来。不知何时，他已靠在了那低矮的石碑上，郭嘉将脸贴在石碑上，一张小脸被冻得煞白尤不肯离去。
“爹爹啊，嘉要走了，嘉要去游学，总有一日嘉将不再有无奈，总有一日嘉将活得无比的畅快自在。爹爹，嘉该走了……”抬手灌下最后一口酒，或是酒喝得太急，郭嘉的脸上又浮上了一抹嫣红。
扶着石碑猛然站起，郭嘉甩手扔掉酒壶，仰首深吸了一口气，雨滴打在他脸上，沾湿了衣襟，眼角一抹晶莹滑落，唇角却绽开了夺魄的洒然笑意：“昔日柳岸踏青，今朝雨洒孤坟，不知明日何处待我啊！”
“罢，万事随心，随缘即善。”睁开眼郭嘉轻吐了一口气，似失去了什么，又似抛弃了什么，脚步轻快地向着远方行去，却已不是来时的路。
蔼蔼青山，一名少年巧笑狂歌，子然畅行。清朗的歌声久久回荡“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昔我往矣……”子然白衣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乌桓星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