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之森》柏慕川

2、漠北之森 下

　　心下怅然，送她回营帐后，再独自回自己的帐子里。
　　这夜我失眠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躺在厚厚的羊毛毯上，看着帐篷顶陷入茫然。一种从未有过的窒闷感堵在心口，闭上眼，往昔的岁月如泉涌般帧帧浮现。记忆会把一切变的甘美。回想起来越发觉得烦闷，似乎是一种，名为苦涩的感觉。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外面警报声骤起。全体部员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我用训练时的速度穿好作战服，带上武器来到帐篷群中的空地上。那里，全部队员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深黑的夜色下，零星的火光。桔森拔刀指天，眼神冷厉。她还是那样的热爱短刀，那柄两尺花钢从不曾离身。

　　“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关于莫斯克尔黑熊的踪迹，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今夜，就由我们来终结它！”

　　大家的眼神盈满碎光，如这漫天的星辰璀璨。漠北的风鼓起战士的队服，猎猎飞舞。
　　前哨传来的消息，黑熊正是出现在之前重点部署的地方。依照计划，各个部门分队都迅速做好部署。虽然大家都一直在为杀死黑熊而训练，但大部分人都未曾真正见过，所以当战士们亲临现场时，几乎所有人都难以抑制心里的恐惧。将近三个人高的庞大身躯，坚硬如盔甲般的深褐色皮毛，以及那双品尝过无数人死亡前的恐惧的深蓝色瞳孔。
　　——比想象中来得更为震撼。

　　指挥组有三个人，组长是桔森，副组长是我以及一个叫蓝泽的新人小伙。他身材高大健壮，面容俊朗气质阳光，很有资质，入队短短一年升到副队，前途似锦。
　　准备工作陆陆续续进行。手雷、火炮、重型机枪……先头部队开始猛烈轰击。火力足以能炸平一大片楼房，然而烟硝过后，黑熊只有些小伤。
　　站在指挥区观察的我们并不感到意外，漠北的异兽大多都有全身覆盖的坚硬如盔甲的毛发，火药只能起到预热的作用，延缓黑熊的行动，真正的杀招是近战格斗。
　　所谓近战格斗，就是用冷兵器击杀异兽。只不过这种打法，损伤难以估计。但是战士，又怎能畏惧牺牲。
　　我命令一分队设置机关陷阱，二三分队用绳网束缚黑熊，四分队在附近用火把骚扰，一起牵制其活动。得手后，桔森拔出短刀，和蓝泽带领五分队准备击杀。我拔出兵器，也一同跟上。
　　桔森诧异地看着我：“你留在这里指挥吧，加入我们不合适。”
　　我没有在意她的话，“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杀不了它我们都得死，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身手？”
　　虽然这些年在装备部，也就是做科研文职工作，但是我还是依然保持健身，自信在格斗上并没有落下他们多少。
　　桔森定定地看了我一会，没有再说话。随后我们快速利用机动装置，在黑熊所在地的临近树上潜伏。
　　黑熊此时已挣脱绳网，但还有强力胶水，铁蒺藜，钢针板制约着它。看准时机，桔森一声令下，大家从不同的角度一跃而下，附在黑熊身体上不同的位置。皮毛果然如盔甲一般坚硬，兵器砍上去一片“铿铿”的声音，只能寻找接缝处的柔软处刺入。无奈鳞片附着紧密，并不好找。此时黑熊暴怒，一下挣脱了所有束缚，大力甩动身体，不少队员承受不住被远远甩出去，滚落在森林里。桔森一怔，只怕这样拖下去会越来越糟。必须速战速决！
　　头顶上，头顶上肯定有可以下手的地方！桔森驱动机动装置跃到黑熊脖颈上，再一跃就势从上方向下刺。有，头顶上果然有裸露的柔软区域。桔森眼里亮光一闪，准备一击必杀。此时黑熊似有警觉突然移动身体，回身用爪扑向桔森。桔森一击成空，利用机动装置离开也需要几秒的反应过渡时间，此时黑熊的攻击，令她陷入被动之地。
　　眼看桔森危险，我迅速跃到黑熊的肘部，吸引它的注意力。黑熊果然转向我，双爪有力的挥舞，一阵阵劲风从我身旁掠过。然而我震惊的是，桔森此刻居然在熊爪内居然杀出一条血路，一跃而起。我此时唯有尽力避开黑熊的锋芒，然而后路被封死，无奈之下，我只能用刀刺向黑熊的爪，若能中我便可趁黑熊吃痛时逃生，如果失败则是结局难料。然而只我成功了一半，刀进入了熊爪的血肉，可是角度歪了一点，刀没入的地方太浅，黑熊浑然不觉，爪子直接拍到地下。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沉睡，浑身都动不了。脑海里却回想起和桔森初见的时光。她对我巧笑嫣然，如漠北森林空灵的风。
　　桔森此时已调整好状态，从黑熊的下颚处刺入上方，而蓝泽不愧是新人中的翘楚，立刻从侧面补上一击。二人位置精准，配合默契，力道狠辣。黑熊发出一阵巨大而嘶哑的吼叫后，身体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那一套击杀动作堪称完美，然而此时我已经被拍到了地上。
　　桔森走过来俯身，我被疼痛激醒，看到近在眼前的面庞，忽然心里一阵释然。
　　我说：“阿森，我为你而骄傲。”
　　桔森看着我，较好的面容上还沾着几点血渍，淡雅中难掩英武气质。神色安然惆怅，似一种淡淡地缅怀。

　　这之后的漠北边境，森林依然茂盛静谧，空气仍然清新如洗。没有了黑熊的肆虐，生活更加平静安详。
　　我的伤势在半个月后有大好转，已经能够行动自如。躺在床上的半个月只短短见过桔森一面，心中很是想念，所以能活动了以后迫不及待地去五队营帐找她。结果被告知五队队长已经是这次行动中表现优异的蓝泽，而桔森去了副部长的营帐。心下感叹，桔森果然还是那般优异，比起过往的“刃雪蝶”更甚一筹，不愧是我曾经深爱过得女孩。
　　想到这里觉得不对，难道现在就不爱了么？
　　既然先见到了蓝泽，索性就坐下来聊聊天。这三年我并不在漠北分部，不知道桔森都经历了哪些事，可曾交往过新的人。眼前这个蓝泽每日跟在桔森身边，这次任务中和桔森配合默契，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被问及上司这几年交往情况，蓝泽回答并没有。我一下子舒了口气。谈及上司的功绩，蓝泽不免神色激动起来，说道桔森是如何如何优秀，这几年功绩如何如何卓著，光是单人击杀任务的完成量都远远甩出第二名一截，年底部长要退隐了，继任者不出意外就是桔森了。而且在漠北，桔森很受民众爱戴，在分部中爱慕她的男性也特别多。我又赶忙问道追求她的是哪些人，蓝泽答非常多，比较出色有原来的部长和副部长，还有两个队长，去年任务中有两个人还为了协助桔森牺牲了。我听后心里一惊，想不到桔森的追求者之中人才济济，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如今的桔森心里是否还有我的位置。
　　从蓝泽的神态语言中，我知道他必然也爱慕桔森，于是便出口试探。蓝泽果然羞赧起来，还是承认了。蓝泽虽然外形俊朗，功勋在新人中也是拔尖的，不过比起我的资历以及在总部装备部的地位还是不能比的。这次在分部逗留近一月，所到之处，人人都很尊敬我。也许桔森这些年没有交往男友或许是因为还没忘记我，也许我去告白依然能够挽回？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女子大都心软恋旧，而且我于桔森是初恋，何况我当年的才子一哥的名头如今依然响亮。

　　心里下了决心便开始行动起来。我花了两天时间在漠北古镇搜寻礼物，最终买了当年桔森最爱吃的菱角粉糕。拎着点心走去副部长营帐，桔森正在里面处理公文。
　　我面带微笑走进去，把菱角粉糕放在桔森的桌子上。阿森，给你的，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桔森这才抬起头，眉头轻皱，淡淡道，照顾你是分内之事，身体好了就早些启程回本部报告吧，这次猎杀行动你也有功，回去说不定可以升职。至于称呼，你现在应该叫我桔副部长，虽然你是总部派来的，但只是队长，职位有别，军纪明文规定。
　　桔森的语气谈不上温柔也谈不上冷峻，只是有浓浓的疏离感，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随意交谈一样。
　　有点冷淡也是难免的，毕竟当初是我抛弃了她。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女子都是要哄的，假以时日，总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我正欲开口说话。桔森忽然出言打断。
　　肖零，看在总部的面子上，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如果不是你这次来执行任务，我早就记不得你这号人了。你还是别动这心思了。
　　见被点破心思，我不甘心，反驳道，我不信，我们是初恋，两年的时光，怎么可能记不得？我已经打听过了，你这些年都没有交过男朋友，可见你还是记挂着我的，对不对？
　　桔森闻言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真美，面容上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华流转，可惜说的话却冰冷刺骨。
　　肖零，你还真有自信，我真是奇怪当初怎么会和你一起。其实我还是要感谢你的，离开你之前，我身边只有你，而离开你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桔森，三年过去了，我也想了很多，我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是最合适的。才子配才女，不是最好的么？
　　桔森忽然眯起眼，看了我几秒钟，我被她看的有点心虚。桔森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肖零，一别三年，我看你也没什么长进嘛，跟三年前相差无几。你依然是那个才子肖零，但我已经是光武神了，这片大地都将由我来守护，我就是漠北的守护神。凡人怎么能跟神相提并论？

　　我一时震惊，直到此刻，我才看懂了桔森眼神里的那抹淡漠和惆怅，当一个人站的足够高的时候，下面仰望的人只能看到她外表流转的光芒，而不再能够探究内心了。我如何能够懂得桔森的境界。这三年里，她早已经站得足够足够高，眼里心里都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装的下一份感情和一个男人的“刃雪蝶”了。
　　更何况，桔森嘴角一勾，冷冷道，你也不是真念旧情，只不过是见不得自己曾经说丢掉就丢掉的人现在更加光芒万丈地站在你面前了而已，你只是不想仰视我而已。可惜，你于我已是尘烟，我于你，只怕你这一生都得记得了。
　　桔森那种淡漠的眼神仿佛能直直照穿心底，我不得不承认，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理。但是有一点桔森说的对，我这一生都要仰望着她的光辉，无论以后经历什么，都不能够完完全全地忘怀她。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于桔森是解脱，而桔森于我是禁锢。

　　有所悟便不在纠缠，隔天我就起身离开了这里。这之后许多年，我一直待在总部，未曾踏入过漠北。桔森也已经成为当地民众的信仰，多年来一直守护着那里。
　　心悦君兮，遥遥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