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之森》柏慕川

1、漠北之森 上

　　我刚回到小镇的这天，就在街上看到了她。彼时我已挽着新欢在街上游走。漠北的小镇，也没有什么太繁华的东西，只有些古朴的小店。
　　她正和她的女伴在一家小铺前流连，长长的乌发被微风吹起，阳光下的笑容如此明媚和婉约。说话时的表情控制地恰到好处，处处透着一股柔美。那一瞬间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时，她的变化竟如此大，若不是那张脸有曾两年日夜相对的熟悉，我必然不敢以为那就是桔森。
　　记忆里的那个，有着干练短发，宁折不弯，眼神桀骜锋利的“刃雪蝶”。

　　第一次见到桔森，是在北方分部。一群新入队的学员，接受基础作战训练。我们最终要面对的敌人，是潜伏在漠北边境森林的莫斯克尔黑熊。这是一种体积庞大，性情极度凶残的生物，常年来肆虐漠北边境，践踏过很多村庄和村民。
　　漠北的空气清新如洗，天空碧蓝，植物高大，有一些竟然终年苍翠。在日光盛开下，我第一次见识了这个帅气利落女孩身上具有的爆发力。桔森在训练中表现得非常惊艳。枪法，身法，近战格斗，各方面都很出色。教官很赏识。那一刻，那个女孩就像一盏金盏花，闪耀得牢牢吸住我的目光。
　　我本以为，我对桔森这样的女孩永远不会厌倦。我是真正被她感动过，真正爱着她的。可是厌倦却也来的像潮水那般快那般猛烈。我曾欣赏她的简单直接，但最后受不了的竟然也是这个。这就好比一个人因为喜欢吃蛋糕里的蓝莓酱而喜欢上吃蛋糕，最后却因为不喜欢蓝莓酱而变的不再喜欢吃蛋糕。
　　也许男孩大抵都是这样的。我在那一刻看到了自己的卑微，亦感受到歉意。却还是想要摆脱。

　　桔森也看到了我，在一刹那的惊异后很快恢复如常。她并没有回避，反而对我浅浅一笑，笑容散在风里，清新甜美，明艳不可方物。我瞬间失神，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桔森。在我不在的这些岁月里，她已经成长成了这个样子。我感到惊艳的同时，也有一丝失落。是否每个刚强的女孩子，在受到挫折后都会收起自己的刺，去经营一个温顺乖巧的样子以求保护？这确实是绝大多数男性所喜欢的形象，然而那个帅气桀骜的身影就这样逝去了……
　　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吧。我心里默默地想着。
　　在我怔怔出神时，她已擦身而过。我看到她眼中平静冰冷没有一丝起伏，隐隐闪耀着锋利的光。我笑了，桔森并没有走，她还依然是她。以她的个性是绝不会原谅曾经抛弃她的我。

　　桔森是何等坚强刚烈的女孩，凡事刨根问底，黑白分明，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她不知在感情上有很多事是说不清的，那一帧帧暧昧不清的表象下掩藏的也许是难以启齿的真相。真实昭然若揭，那最后一层纸就是彼此最后的情谊。
　　我们就在一些争论中关系变的更加不愉快。后来发现我与其他女孩有暧昧，便断定了我已移情别恋。
　　最后就是激烈的分手仪式。桔森狠狠地瞪着我，转身给我一个难言的决绝背影。我知道我看不到的那面她必定已泣不成声。
　　但我也无能为力。
　　也许年少的感情大多是这样吧。我给了自己几天的时间调整，放下过去，开始了新生活。随后我被调到总部的装备部，过了半年，晋升为一队队长。潜心研究各种武器和防护用具。身边也换了很多女孩。渐渐渐渐地，就放下了桔森。那个笑容明亮身手利落的女孩，就如同一张影片放在了心里某个偏僻的角落。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她，在一些片段的光影中。

　　是时候叙叙旧了。和这个小镇，和曾经的战友，和桔森。

　　我赶到分部时已经日落时分，黄昏的天色像燃烧的火把，像曾经的理想和岁月。骨干成员在森林边缘的营帐里面开会。这是部队的惯例，在黄昏时召开例会，因为莫斯克尔黑熊出没的时间一般是晚上。我进去时大家都已经到位。所有昔日的战友都感到意外，纷纷与我寒暄，有的还热烈拥抱。唯有桔森静静地坐在原位，穿着作战队服神情冷凝。
　　部长宣布消息，此次我来是代表总部装备部和行动部一起执行猎杀莫斯克尔黑熊的任务。话音刚落，桔森惊异地抬头看部长。我知道桔森近年来表现卓著，升任执行部里最出色的五队队长，是执行部的代表人。
　　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再次搭档了。我淡淡地看着桔森，她姣好的面容里似有依稀的温柔。

　　曾经的两年的相处中，至少有一年都是快乐的回忆。我们在这片森林里训练、成长、嬉戏。我们一起嗅过每一片花田，寻找过每一只松鼠，感受过每一寸阳光。苍翠在这片森林里尽情地生长，留下寸寸光影将记忆层层覆盖。

　　没有想到总部派来的人竟然是你，桔森淡淡笑，声音散落在暮色四合的冥暗天色中。
　　我和她并肩行在营帐附近的森林小道中。你变漂亮了，我不由说道。桔森笑笑，可惜和你没关系了。我说，是啊，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才说惋惜，会不会太晚？
　　出乎我意料的，一路上桔森对我曾经的作为没有任何指责和鄙薄，语气和神情一直是淡淡的温和的柔婉的静谧的，神色安详惆怅，似一种淡淡地缅怀。柔白的面孔宛如散落在时光深处的晶莹琥珀。以至于我差点就想拥住她，感怀一下昔日的岁月。
　　桔森忽然上前一步，用手中的执行杖点着地上某处，顺着手电筒的白光，我看到地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脚印，很深。我对照了一下采集部发来的数据，是莫斯克尔黑熊无疑。这里离边境已有很长一段距离，看来黑熊最近活动范围变大，开始新一轮肆虐了。
　　随后我和桔森沿着脚印圈定范围，最终确定了猎杀地点。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有点沉默。这么些年来的训练培养，最终等待的就是这一天。我们面对的敌人是那么熟悉，而结果又充满未知。
　　然而我此刻，却突然无比怀念过去的训练时光。

　　看你对枪械最懂，要不要比比？第一次看见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她充满挑衅地对我说。我从善如流，心想能和这样漂亮帅气的女孩一道，真是幸事一桩，何乐不为。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只是想看看这个嚣张桀骜的女孩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比赛内容是枪械组装和抢夺射击。
　　在一群男学员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中，我没有想到自己就那样输掉了比赛。她最后迅捷从我手上夺走手枪，华丽转身对着靶心完成正中的漂亮一击时，我真的怔忪了一瞬。心有不甘的同时，再一次惊艳于眼前的女孩。有实力又漂亮的姑娘，真是让人移不开眼。我盯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那之后，“刃雪蝶”的绰号就流传开来。
　　那晚我回到宿营地依然念念不忘，食不知味。同寝的哥们从身后拍拍我肩膀笑道，怎么，看上那姑娘了，那就追呗！我回头撇撇嘴，说你懂什么，姑娘哪有那么好追，而且还是那么优秀的姑娘……
　　哥们一听乐了，其他几个都涌上来围着我。说道，肖零，你可是我们这群汉子中长得最帅身手最好懂的最多的了，还有你拿不下的，那我们怎么办？
　　另一哥们说，肖哥，你放心，她今天那么多人不找非找你比试，肯定对你也有意思。你只要敢上，绝对能拿下。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表面还是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太笨，一帮爷们连一个姑娘都比不过，好意思你们，赶紧都去睡觉……
　　一帮人揶揄地笑笑纷纷散开去各自的被窝。我在夜晚森林的星光下，陷入对她的遐想。
　　后来，我果然还是追到了桔森。
　　其实帅气能干的桔森，对于爱情，纯白的像天使的翅膀。在一起时间，她总是对我傻笑。不训练的时候，说一些特别浪漫没有边际的遐想。单纯快乐的像个小孩。而我幸福地看着这样的桔森，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誓要为她遮蔽所有风霜雨雪。就这样一路牵着她，看着她独属于我一人的笑容。那么简单那么快乐。我曾以为我们一直会这样。
　　记忆追溯到分手的半年前。越来越熟稔，越来越熟稔。对男孩而言是退步，探知到够多想要保持距离，或者说激情退却。对女孩而言是想要托付更多，获得更多。然后就是一些言不由衷，答非所问的对话。一点一点，就磨尽了曾经积累起来的好感和温柔。
　　我忽略了桔森再怎么样也是个人类女孩，有凡人所有的一切喜怒哀乐，脆弱和悲伤。也许少一些，但毕竟存在。而我也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承诺，过高的以为了永远。

　　往事回溯，我对着记忆轻声叹息。我和桔森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快回到营地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桔森一句，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原谅我的无德，想必所有的男孩在此情此景都会忍不住问的把。我既伤害了她，而她现在活得比以前更好更出色，我却还要问这种像是关心的话，怎么都感觉像厚颜无耻。我哪能想到，曾经以为说放下就放下的人，其实在被记忆与现实重叠击中的瞬间，才明白根本就没有放下。可是大部分人都挽回不了了，或者干脆不去挽回，所以也就变的不的不放下，最后成了一份又一份没有善终的爱情。
　　不完整的爱情，可以叫做爱情么？
　　桔森顿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她转过头对我轻轻一笑，那分明就是过去的笑颜。
　　她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浮动，黑亮的眼眸闪动着星辰碎光。
　　可是她说，我早就对你释怀了。然后笑得那般轻松随意，淡雅而漫不经心。
　　我说，我早该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