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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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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黑的时候,小寡妇不大的院子里聚了满当当的参差不齐的儿童。大的有十几岁,小的只有五六岁。
卓砾仍旧半仰着身子躺在躺椅上,双目微沉的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这些孩子们身上穿的脚上穿的都是崭新的衣服和布鞋,密密麻麻的针脚排列的是那么紧凑与别致。
卓砾站起身,挥掉小寡妇伸过来欲掺扶的手,自己一瘸一瘸的走到孩子们面前,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孔,卓砾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沉重。这些也该都是祖国的花朵,却因为家里穷,因为村子的偏远,而与世隔绝,失去了可以上学的机会。
卓砾没有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也没有大肆渲染可以认字习文的好处,更没有说什么孔孟之道,她只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话,你们如果想摆脱贫苦的生活,如果想出人头地,如果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你们明天就来这里,我教你们读书认字,教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说完,就转过身把手搭在站在身后小寡妇的肩上,由她掺扶着自己回了屋。言多必失,她只把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随他们,他们要学,她就会认真的扛起一个老师该尽的义务。
小寡妇凑在煤油灯前,小心而细致的缝补着因为下地劳作而穿烂的鞋子。小寡妇对认字习文也有很大的兴趣,她也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想有一天可以走出村子,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她没有很大的愿望,她只是想简简单单的瞅一眼外面的世界,如此而已。
利落的翻针引线,结线头,断线,一气呵成。小寡妇放下缝补好的鞋子,转了身子看向了正靠在炕头陷入沉思的卓砾。在明明灭灭的光线的照耀下,卓砾的脸也被渲染的青青灰灰。小寡妇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卓砾的脸庞,一头细碎的短发轻轻扬扬的覆盖在卓砾圆润而小巧的耳旁,斜飞的眉毛,一双有着双眼皮的小眼睛,高挺的鼻梁,一张紧抿着的薄唇。在小寡妇看来,卓砾长得很好看,应该怎么说,小寡妇拼命的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着可以形容卓砾的词语,但偏偏,她的脑海里很贫乏,除了吃喝拉撒睡,和一切农作物的名字外,她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在脑海里。她颇为懊丧的垂下头,双手使尽的绞在一起。
卓砾不经意抬眼的瞬间,看见小寡妇垂头耷脑的满脸颓废样。她本着为数不多的善良,出声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卓砾这一句话本也是无心,因为在她心里,这个老实的农村人除了嘴上常挂着的田地外,再不见她对什么事物是上心的。
啊,什么?小寡妇猛的抬起头,双眼透露出浓浓的欢喜,双唇哆嗦着道,我,我可以,可以去学堂吗?瞧见卓砾脸上隐约的不满,小寡妇连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真的,我只是,只是想学几个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子。
卓砾见着小寡妇紧张的样子,本来还比较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无影无踪了,她很可怕吗?她又不吃人,干什么这么怕她?她不满的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有什么事就说,我又不是山上的老虎,你怕什么怕?还有,你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别一口一口个您,我卓砾才活了二十多年,当不起这个您字。本来还是个年轻人,被你这么一叫,把我叫老了,你赔啊!卓砾顿了顿,接着道,有时间你就过来吧,反正我这是白义务,不差你一个。当然,你别忘了做饭就成。说完,身子一倒,拉过放在一边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就闭上了眼。
小寡妇低着头听着卓砾不喘气的数落,面上有点红,又有点青,她的性子柔弱,善良,没有别人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聒噪,也没有那种妇女身上的长舌分子,她只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庄稼人,现在是,将来亦是。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以后的命运。
她本来就对这件事不抱奢望,可没曾想到,卓砾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要求,亦可以说是请求。
她上了炕,蜷缩着身子,侧身看着卓砾睡着时的恬静。听着她悠长平稳的呼吸,小寡妇第一次从心底泛起了一缕涟漪。
第二天一早,小寡妇刚睁眼,就看见以往不到日晒三竿就起床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她慌忙起身跳下炕,套了件衣服就冲出了门。就看见卓砾站的挺拔笔直,面对着街门。
小寡妇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卓砾又像以往一样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偷偷跑了。
小寡妇回屋叠好了被子,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开始生火做饭。
等卓砾吃过饭,坐在石凳上等日出的时候,昨天来过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稀稀拉拉的出现在卓砾的视野中。
卓砾看着所有的孩子全部到齐,便喊上小寡妇为她带路去那所唯一的学堂。
一路上寂寞无声,没有人说话,就连平时最捣蛋的孩童都闭紧了嘴,仿佛怕给老师心中留下坏印象。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卓砾看见的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土屋子 。没有大门,只有空空荡荡的四面墙,墙上划满了长短不一的刻痕。
卓砾深深的叹了口气,这还能称之为学堂吗?危房,十足的危房!她扭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小寡妇,问道,村子里还有大房子吗?
小寡妇微微想了下,道,村长家倒是有一间空屋子。可是,小寡妇迟疑了一下,道,老村长因为上了年纪,性格很是古怪,平常都不让我们去看望他。而他也不出来,只天天望着天空叹气。
卓砾想也不想的道,有房子就好,至于这间学堂还是早拆了为妙,等再下几场雨,就会被冲塌的。
小寡妇应了声,为难的看着卓砾,也不说话。村长的脾气很执拗,不管你是谁,只要一走近他家门口,就会被骂的狗血喷头。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好心的村民想要陪老人解解闷,怕一个人待着给闷出个三长两短,结果,硬是被老村长给赶了出来。从那以后,也没人再随意去招惹老村长,有事也是大伙儿商量着来做。
卓砾看着小寡妇的神色,就知道她该是很怕那位老村长。她轻声道,带我去。她的神色很坚定,从她的神色中,小寡妇看出了一股执拗。
小寡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扭头背着身默默的向前走着。卓砾对随来的孩子们简单吩咐了几句,便疾步追上了小寡妇。
卓砾的神色很淡,淡到看不出一丝情绪。但前面的小寡妇就很明显的知道身后的人生气了,至于她为何生气,小寡妇就不得而知了。
老村长住在村北头,有三间宽敞明亮的正房,院子也很大,大的空落落的。院子里除了有一个小灶房,别的再没了。
小寡妇刚靠近村长家,就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娘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敢不听你老子的话,又来老子这里找骂了?正好你老子现在不痛快,你个兔崽子正好撞到枪口上了,看老子骂不死你,老子就跟你姓。随即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然后又传来了一阵比一阵大的骂声。
小寡妇越听,脸上越紧张,她双手交叉的放在一起不住的揉搓,老村长骂的越来越粗鲁,小寡妇双眼不安的扫向旁边站着的卓砾。卓砾神色始终淡然,双臂环抱胸前,双眼微微上挑,淡定的偏头听着老村长的粗言糙语。小寡妇显然没有卓砾那份淡定的心思,不住的抓耳挠腮,不住的偏头瞧着卓砾的眼睛,生怕她一个忍不住,就跟老村长对骂起来。老村长也真是的,逮谁骂谁,也不看看是不是村里的人就开骂。
小寡妇心下嘀咕个不停,却没敢说出来,一个是曾经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一个是从大城市里来的老师,哪一个也不是她这个小人物可以得罪的。小寡妇心下哀叹,脸顿时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实在不想忍受老村长老鸦般的声音,便欲拽着卓砾回去,大不了她辛苦几天,重新盖个草屋子,也总比在这里受气强,卓砾却伸手阻止了她。
你奶奶的,老子还没死了,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想拿走老子的这份家产,老子真是白养了你们这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村长骂完这句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卓砾恰在这时,徐步走向了老村长的大门,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小寡妇急忙跟了上去,缩着身子躲在卓砾身后,她不想挨骂。但是,她更不想卓砾也被骂,她为难的咬着唇,左看看右瞧瞧,也琢磨不出个主意。就在她鬼头鬼脑的看着四周时,卓砾定定的站在老村长面前,虽然满眼诧异,但神色间却不露丝毫。看着面前这个满头白发,有着佝偻干瘦的身板的老头子,这还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特级教师吗?心中充满了世事无常的无奈,恭敬而沉重的喊了声伯父。
一刹那间,云消雾散,太阳大大的笑脸高挂天空。
小寡妇惊呆了,卓砾刚刚喊老村长什么?
卓砾又唤了声伯父,才把小寡妇的魂儿给喊了回来。
老村长泪眼婆娑的看向了面前这个身姿挺拔,俊秀清伦的人儿。
会喊他为伯父的人只有那一人,也唯有她将他当做她的亲人。
卓砾,是他的卓砾儿。
二十年了,足足二十年了,当初那么小小的人儿已经长的这么高,这么精致绝伦了。
他声泪俱下的唤道,阿砾,阿砾啊!二十年了,他有二十年没有唤过这个字了。这个他亲自取的,亲自冠的名字。
小寡妇狐疑的眼睛在卓砾的身上咕噜转了个圈,又瞄向了那个哭的满脸泪水的老村长。她伸手捅了捅卓砾的胳膊,小声问道,你们认识啊!
卓砾神色淡然的看着哭的稀拉哗啦的老村长,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许久,直到再听不见啜泣声后,小寡妇心里极为忐忑的才开了口,道,老村长,我们是来向你借屋子的。
老村长点了点头,还带着丝泣音道,这个好说。他双眼直直看着卓砾,面上是不曾见过的和蔼,道,阿砾,你来这里是给那群猴崽子们当老师的?
卓砾轻轻颔首,淡淡的道,是啊。
老村长又问,大学毕业了?学的是什么专业,怎么不留在你爸妈身边,反倒跑来这穷乡僻壤了?
卓砾道,大学四年,学的市场营销,我爸妈嫌我留在家里不务正业,就把我打发到了这里。
老村长的神色一滞,骂道,他们这是从哪学的这般做法,亲生女儿不留在身边,反而送到了这个穷山沟,这不是来吃苦受罪的吗?女儿不管怎么说,也比男儿娇弱了许多,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老人家常说,女儿就该富着养,败家就败家么,他们挣了一辈子的钱,难道还掏不出你花的两个钱?
卓砾微微一笑,道,我爸妈也是为我好,省的我哪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给他们惹上一屁股骚。
胡说。老村长斥道,你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你那财神老爸也能摆平喽。
小寡妇听着他们之间热络的谈话,心里也微微明白了些,此时的她还是不能明白有钱人家的生活,只是非常羡慕卓砾有如此好的家世。但很快,她就把这种羡慕给抛之脑后,富有富的好处,穷也有穷的好。她是穷,但她吃得饱穿的暖有屋睡,她已经很满足了,所以羡慕别人还不如感恩老天。
卓砾跟老村长之间又谈了些往事,便借着日头正晒的由头向老村长提出告辞,临走时,向老村长提出借房的要求,老村长满口答应,直说她们什么时候来都行。卓砾礼貌再三的说了感谢外加辞别的话,便随着小寡妇离开了老村长的家。
一路上,小寡妇沉默不语,卓砾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
待两人吃过午饭,坐在树荫底下纳凉时,卓砾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小寡妇脸色的不正常。
卓砾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小寡妇神色恹恹的瞪着眼看了好久卓砾,才回道,没事。
卓砾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但也只是淡淡的撇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