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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福依,祸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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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神,唐小昔还是虔诚地膜拜过一段时间的。虽然谈不上三拜九叩上山朝拜,但也能算是真心实意。与街上信神的大娘们有得一拼。
拜神的日子,神庙里拥挤的上香大军中掩藏着唐小昔渺小瘦弱的身影。上供的时候,大妈挤过庞大的人潮抢到靠前的位置,得意地拿出烤得色香味俱全的猪头,唐小昔总是满不在乎地拍拍自己布满布丁的衣袖,拿出一个脏馒头。
敬神,要拿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对于唐小昔来说,一个好不容易得到的馒头可以吃三天,用来救命的东西自然最珍贵。
忽视掉大妈的一脸嫌弃,唐小昔旁若无人镇定地跪在神仙面前的蒲团上。神仙的泥像上了釉子,光彩照人。不过与别的庙子里的神仙模样无甚差别,唐小昔分不出这个哪尊大神。
落魄的唐小昔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望,只希望第二天能找到吃的就好。她郑重地叩了头。家里已经没钱给母亲治病了,不能再让母亲饿肚子。
不过,即使真心实意地当了几年信徒,唐小昔的日子还是越过越差。神仙没能挽救自己病重的母亲,信仰也没能阻止自己从长安城里的琉璃瓦苑子搬到城外摇摇欲坠的小破庙。最终,唐小昔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儿。
唐小昔也曾经问过自己诸如为什么这么惨了还要继续活着此类深刻的问题,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醒来,肚子便饿得发响,忙着找吃的,便把这种无聊的问题抛之脑后。活着已经很辛苦了,干嘛还要自己为难自己。
整日与破败阎王庙里的破败塑像为伍的唐小昔,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原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
阴气深深的庙子里,唐小昔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肚子又不应景的哗啦啦想起来,唐小昔愁眉苦脸,乞讨来的馒头早就吃完了,只好拉过来储水的瓦罐喝几口填肚子。顺手扒拉了两根木柴,又加了加火,唐小昔才躺在一旁的稻草堆上安然地睡过去。
“嗒嗒嗒……”一阵水滴落的响声。下雨了呀,破庙子漏雨挺正常的,于是唐小昔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可惜雨声越来越大搅乱了睡意,甚至有些已经滴到了身上,带着浓烈的腥臭气息直接将她熏醒。
黑夜里一双似岩浆般潺潺流动的火红色的饱含着热意,一个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唐小昔。庞大的身躯仅有一只独脚支撑起,苍灰色的身体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然而如此凶恶的兽,却发出了日月般的光芒。
这是一只陌生而又熟悉的兽,原本应该只存在在过年时贴在门上辟邪的年画上。
唐小昔很熟悉它。曾经为了给母亲赚药钱,她蹭了李花匠家的茅草屋顶,偷看着粗糙地制造了一批廉价的年画,销量还不错。给母亲买了药后,还趁机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过过嘴瘾。
她还记得李花匠一边画一边念叨的话,曾经自己还不以为然地说他酸腐。“状如牛,仓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唐小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看到上古神兽。只是不知道代价是不是葬身于夔牛的胃。
夔牛嘴里不停流下的涎水打在地板上啪啪似雨声,地上一层黏腻,唐小昔站起来往后溜时不慎踩滑摔了一跤。夔牛闪动着流焰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她。
摸着摔疼了的屁股,唐小昔咬咬牙打算起身,但是双腿没出息地发软没办法动弹。
夔牛脸上充满着忌惮,一双火红色眼睛闪烁不停。它似乎没打算吃她,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穿透了雨夜清晰地传来。夔牛停了一瞬,目光警惕地转向窗口。巨大的风声猛烈地铺在破旧的窗户上,细长的破空声清晰地刺入,随即停在了窗前。一条瘦削的人影浮现在窗纸上。
影子手里有一个铃铛,银铃声有节奏地响起。夔牛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地神情,身上的伤口不断加深,直至露出森森白骨。粘稠的恶血顺着庞大的身躯流下,强烈的恶臭扑鼻而来,几乎让唐小昔窒息。她捂住鼻孔后退靠着墙角,企图偷偷吸两口新鲜空气。
“寂妖铃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声音冷冷的,却像春后融化的厚雪,冷冽而舒服,凉透了心扉。
夔牛张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即使捂住了耳朵,唐小昔只觉得自己七窍都要出血了。
门外的人丝毫不为所动,银铃声很有节奏。恶臭更浓烈了。
唐小昔痛苦地发声,“快别折磨它了吧,我都快被熏死了。”
虽然那人是在救她,可她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如果说在被臭死和被吃掉之间选一个死法,她宁愿选个死得痛快点的死法。
“哦?”那声音显然有些吃惊,“此处竟然有凡人?”
昀留推门而入,漫天雨丝跟随着飘进来。一条云纹月白色发带将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目光灼灼。风华正茂,不沾风雨。
俯视着倚在墙边的唐小昔,昀留不禁皱起眉头,但目光很快又被一旁杀气腾腾的怪兽吸引过去。
“本念你修行不易,打算饶你一命。不曾想你逃至此处,仍是不放下杀戮。今日便留不得你性命。”
昀留收回寂妖铃,掏出腰间一柄碧色洞箫,虚空一点,动作优雅,一道碧色光纹带着巨大的威压席卷过来,杀意毕露,重重击在夔牛身上。
夔牛伤势过重,难以抵挡这一击,它冷然一笑,“吾乃上古神兽,存于洪荒,胁制于神,唯有神方可弑吾。上古洪荒时代的神早已灭绝,能对付吾之仙屈指可数。”
夔牛庞大的身躯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你愈是强大,天帝愈是忌惮于你。幸好你是仙,不是神。不然六界之内,你无处容身。”
昀留的神色仍是淡淡的,“不劳你挂心。”
“昀留,你今日杀吾。吾却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天帝老儿如何对付你这个天庭的功臣。”
夔牛的声音诡谲而阴沉,暗藏冷意,话音刚落,肉躯于瞬间化为烟尘,空气里簌簌落下一阵红雨。
唐小昔为夔牛的话语所惊骇,头上不禁冒出冷汗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
虚空之处赫然冲出一道红色身影,势如破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昀留袭去。那夔牛的魂带着上古神兽的余威,便是撼天动地的一声怒吼,似要喊出心中的不甘与怨愤。
唐小昔只觉自己七窍出血,身子忍不住抖动。
昀留携洞箫于胸前,目光微冷,眉心一点金色印记渐渐浮现出来。衣玦无风自动,气势巍然,皑皑如山上白雪,净而冷。那重如泰山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夔牛的魂一脸惊骇,颤抖着惊呼:“你是......你是......”
话音未落,昀留已一挥衣袖,将其魂纳入袖中。
唐小昔目光怯怯,瑟缩在墙角,只希望昀留没看见她。
昀留转过身来俯视着她。
她不自觉扭头试图躲开他的目光,“今天晚上做的梦真是可怕。走夜路多了总会遇上鬼,说不定这是因为我画年画时心中不大尊敬神灵的缘故。原来做梦都会困呢,该睡觉了。”
她一滚身利落地躲过地上的污秽,准确无误地躺在了另一侧的稻草上,希图就这么蒙混过去。
耳边似乎传来了他轻轻的笑声,唐小昔动也不敢动。那啥,她害怕他杀人灭口啊!
“够机灵。”她支着耳朵听到美男简短的一句评价,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昀留此时心中满是无奈,忍不住抚额,心中思量着怎么处理这件事。凡人定是不能看到这些事情的,引起恐慌就不好了。上月他和素漓下棋,毫不留情地杀了个片甲不留,素漓气极,要是他再敢赢他,便咒他一个月不能对让凡人用术。他不为所动,咒便立刻加持在他身上了。
不能用仙术消除掉她的记忆,也不能伤害她,更不能把她留在人间当一个消息传递者,昀留长叹一声,“愿意随我去流曳山么?”却是无奈之举。
“有吃有住有穿。”有些诱惑的意思。
唐小昔有些心动,跃跃欲试,有些讨价还价的意思,触及到昀留冷冰冰的目光,又忍不住缩了回来。自己在这里已经是无处容身,去哪里的日子大概都会比现在好过,于是她点点头。
昀留袖子一挥,唐小昔灰溜溜地摔在他升起的云上。
唐小昔吃了一嘴的云,云朵化成颗颗甘露,她只好吞下去。睡觉前喝了那么多水,现在又喝,不对,是吃,她都快要撑死了。
不过,这一晚的经历,只能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来形容了。唐小昔顿悟:原来这世上是有神的啊。原来神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啊。小眼神又不自觉得朝昀留荡过去。
这一晚,唐小昔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一晚,唐小昔的世界观被浓重地刷新。还好她是一株极其适应环境改变的狗尾巴草,不至于精神错乱加入疯婆子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