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章 ...

  •   (四)

      魏王曹操挂掉的那一天,曹丕哭得很厉害。
      实际上,满朝上下哭得都很厉害。
      似乎是应了曹丕的伤心一般,魏王宫仿佛渐渐地,渐渐地被那种难以抗拒又难以释怀的悲戚所笼罩…
      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然而,正是这漫天遍野的泪水,再次衬托出了太子中庶子、曹丕贴身秘书——司马懿大人的与众不同。

      「是,臣知道了…」
      魏王大人挂掉当天,当司马懿被自家主子推出去充当葬礼主持人的时候,太子中庶子大人表现出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另外容臣提醒一句…殿下您身上的洋葱味太浓了。」
      秘书大人留下这一句话,习惯性地用羽扇遮住半边的脸,恭敬地退下。
      背影,依旧是一袭紫烟。

      于是,司马懿亲临前线,指点江山。
      奉梓宫还邺,纲纪丧事,一切一切有条不紊,一如司马懿大人每日整洁的仪容。不觉地,在那悲戚的空气当中,一种严整而威慑的气氛油然而生,宛如大殿上徐徐缭绕的薄烟,不着痕迹地扩散着它的足迹…

      总之,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意味着「曹家老小给我看好了!我司马仲达是注定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的!!哼哼哼哼…」诸如这样无声的宣誓。
      然而就是在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气质之下,在目睹了一件只是不足挂齿的小小的事情以后,司马懿过度放松的心灵,还是再一次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叔达啊啊啊啊啊为兄真是看错了你啊啊啊啊!!!」

      曹丕的贴身秘书大人——之一——全然不顾形象地跳着脚,一旁被教育成「被看错眼」的某人的弟弟正在垂头丧气地反省…
      而当事人,魏的太子殿下,跳脚者的正牌主子曹丕,则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闹剧,宛如置身事外一般。

      事情一开始是这样的。
      如果抢老婆没有抢过别人,那么这是一种失败。
      但如果在这以后那个人的老婆之一会自动跳槽过来,那么,这就是战到平手了。
      而这个自动跳槽过来的老婆,如果还恰巧是自己准夫人的兄弟的话……那么,恭喜,这就不仅是成功加成功,更是亲上加亲了。

      所以综上所述,兼占以上三条的模范夫君曹丕殿下在被同任自己秘书职位的司马孚安慰时,心里的舒畅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当天那个时候,曹丕其实正哭得非常伤心,非常非常伤心…
      像要肝肠寸断、肝胆俱裂一般的绝痛,即便是哭肿了眼、流干了泪也无济于事,一腔的伤心无处发泄,几欲捶胸顿足。

      「父亲,你怎可弃孩儿而去…」
      一滴清泪划过腮边。

      「孩儿一直盼望着超越父亲的一天…父亲你怎可以还没看到孩儿这一日便撒手人寰…」
      望着天地,天地,却不曾怜悯过地上悲伤的人。

      「父亲…这就是天命吗……这就是残酷的命运吗……」
      无奈地摇着头,看着刺眼的天,泪止不住地淌,像断线的珠。

      「你看着吧,父亲……我一定会超过你!」
      双拳紧握,握的是毕生的信念——

      「我的后宫团总有一天会比你庞大的啊啊啊!!…」

      正因了这般强烈的悲伤,哭得近乎失声的曹丕,险些重蹈了旧日挚友王粲的追悼会上他鼓动随行的客人们和他一起学驴叫这样抽抽的覆辙…
      ——虽然实际上用他本人的准夫人的话来说,曹丕当时的哭声,其实比驴鸣也好听不到哪去。

      就是曹丕这样真挚得无人出其右的感情,彻彻底底地把曹丕贴身秘书兼准夫人司马仲达大人的亲弟弟,随行的司马孚,给征服了。
      司马孚望着曹丕的侧脸,心头,涌起的是难以抑制的潮水般的情感。自那以后,他更坚定了决心——
      「我…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地侍奉曹丕殿下!」

      其实司马孚原不是曹丕的人。就像很多宿命的姻缘那般,司马孚原来曾服侍的主子,由于那开玩笑的命运,竟是曹丕至亲至爱的弟弟——曹植子建兄。
      事实上,司马孚当初在择夫而从时与被半是强抢入门的二哥不同,他的选择更加的自由,却也因之而经历了莫大的挣扎。
      最终,让他明确了人生的方向的,是他的二哥斩钉截铁的一句:

      「——曹子桓就是一王八蛋!!」

      于是司马孚就这样走上了他的哥哥的旧路。他之于曹植,就如同司马懿之于曹丕一般,由文学掾而入门,相伴君之左右。
      这一切就宛如宿命的轮回一般,印证着司马家与曹家那千丝万缕的孽缘——
      然而,天者,不遂人愿也。太多的事情在接触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一切的本相,与自己心中的期许总是相去甚远……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身边人的不理解。」
      「我放弃了……」
      「我真的…放弃了……」
      深夜,大宅,如豆的灯光,满是泪痕的脸。
      在第三十次谏言被驳回之后,司马孚痛哭着向自己的兄长倾诉。
      从曹植怎样的恃才傲物,说到自己在杨修的光芒之下如何失落…
      而司马懿只是用难得一现的温柔抚摩着自己弟弟的头发,一直一直,不曾做出一句评论。
      末了,他终于拿起一旁的羽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上面的黑羽,一字一顿、语重心长地说:

      「叔达,其实不被理解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莫过于对于你说的话你的王八蛋主子压根连听都不听就我行我素地做脑残的事。」
      「我不希望叔达也有这么一个混帐东西做主子…明白吗?」

      司马孚抬起流泪的脸,看到哥哥平静的面容半隐在灯光的阴影中。
      漆黑的阴影里,司马懿的面庞很是平静,然而司马孚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哥哥狭长的凤眼中那深邃如夜的眸里,所暗藏的全部的汹涌。
      后来那天,当司马孚看到哭泣的曹丕时,司马孚又想起了哥哥当初的话。
      其中的「王八蛋」、「脑残」、「混帐东西」这样的形容词依旧在他的脑中盘旋。
      在那之后,司马孚在他的《司马家醒世名言》中,在「大哥司马伯达除了腰围太粗身形太壮以外其实和江对面的周瑜都有得一拼」下面郑重地记下了这样一段话:

      「二哥司马仲达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司马孚当时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他这本书被他的哥哥发现一气之下烧了成灰后,已在地底下徘徊多年的曹丕的鬼魂无意中看到了这句话以后是多么的欣慰…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在曹操挂掉的那天,坚信着「由于哥哥误导险些误了我一生」的信念,司马孚伴随着哭得不成人形的曹丕。
      他陪着曹丕一同流泪,叹息,百转柔肠。温柔地劝解,抚慰,却将自己越劝越伤心…
      仿佛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在他与他的周围慢慢地升起,让人的泪再止不住…
      最后,两个人竟哭成了一团。

      「殿下!……」
      「叔达!……」
      「呜呜呜呜呜呜嗷…」

      「殿、殿下……不要再哭泣…如今,你已背负了曹大人的天下……怎可以…怎可以再这般像寻常的百姓那般哭泣…!」
      「叔达……我明白,我明白的……曹丕已不是过去的曹丕…从父亲弃我而去的一刻起……这便是残酷的宿命…我,将注定再不能拥有寻常百姓那样平凡而真挚的感情……」
      「我只能笑为国笑,哭,为国哭……」

      「呜呜呜呜殿下啊!…」
      「嗷嗷嗷嗷叔达啊!…」

      远远地望去,两个人靠在一起,伤心着全世界的伤心…
      「啪」地一声,手中的追悼词竹简落地,像落在有心人的心头。
      那个男人望着远方,身体颤抖着,半天没说出来话…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

      这主仆相依的场景,彼此的安慰中充斥的那股文艺的气息,直看得远方主持着丧事的司马懿全身发冷…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的感觉。
      求天不应,求地不灵,怨恨的只有,这股子怎么努力也他妈的踹不尽扯不没的孽缘…
      牵肠,又挂肚。

      在这件事之后的不久,司马懿顶着「太子中庶子司马大人真是热爱曹大人啊竟会为了曹大人痛极而无泪真是让人好感动啊啊」这样的流言,风尘仆仆地冲到了时任长史的吴质的家中。
      他到的时候,轻衣缓带的男子正缓缓地念诵着早熟读过数遍的信:
      「…从者鸣笳以启路,文学托乘于后车,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劳如何!…」

      司马懿端正仪容,不动声色。
      「蚂蚁镇草皮。」

      「五指束紫鬟。诶,我早就说过,你那个太没有诗意了。」

      「洋葱的馊主意是你出的吧。」
      「仲达此言差矣~质当日给殿下以洋葱,是要他能用眼泪攻势压过那个派人偷窥别人夜生活的曹弟弟啊~」
      「现在魏王宫已经泡水了。」

      「……」
      「……」

      「…修缮费就交给你了,仲达。」
      「真巧,那个王八蛋也是这么说的。」

      吴质看着司马懿「有难大家当咱四友有祸你丫也别想一人在外面撒欢儿」的和蔼神情,勉强笑了一下说:「仲达,你看我…还被贬在外呢么不是,再说泡水也不是我淹的。」
      然后司马懿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再不曾看过他…

      在那以后,司马懿不遗余力地帮着曹丕掌握天子之位。
      而在曹丕终于即位的那一天,司马懿在自己被加官进爵的同时,头一件事就是鼓动曹丕把吴质提升。
      提拔为近·职~

      而司马懿自己,则一手领了督军的职务,心情大好地杀向和平的远方……

      相关资料:
      魏陈思王植有俊才,清选官属,以孚为文学掾。植负才陵物,孚每切谏,初不合意,后乃谢之。迁太子中庶子。魏武帝崩,太子号哭过甚,孚谏曰:“大行晏驾,天下恃殿下为命。当上为宗庙,下为万国,奈何效匹夫之孝乎!”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时群臣初闻帝崩,相聚号哭,无复行列。孚厉声于朝曰:“今大行晏驾,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海内,而但哭邪!”(《晋书·司马孚列传》)

      及魏武薨于洛阳,朝野危惧。帝纲纪丧事,内外肃然。乃奉梓宫还邺。(《晋书·宣帝纪》)

      魏王尝出征,世子及临菑侯植并送路侧。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瞩目,王亦悦焉。世子怅然自失,吴质耳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辞,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嘘唏。于是皆以植辞多华,而诚心不及也。(《三国志·吴质传》注引《世语》)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世说新语》)

      (朗)长八尺三寸,腰带十围,仪状魁岸,与众有异,乡党宗族咸景附焉。(《三国志·司马朗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