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木头》胡 桃

2、第一章 转学

　　【上部】

　　2001—2003

　　“喂，你上不上一中的理科实验班？”男生侧着脑袋，一眨不眨的望着她，表情是少见的严肃和认真。
　　看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姚可爱惊讶的愣住了，潜伏已久的心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她听到自己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快速的答道：“一中都不一定能考上，还上什么理科实验班啊！”
　　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她亲手送走了自己喜欢的第一个男生。

　　“心情像打倒了五味瓶。”
　　这句话姚可爱经常在《中小学生作文选》里看到，彼时她还抱着好笑的态度想，五味瓶？哪五味呢？如果是甜、酸、苦、辣、咸，那打倒一次，应该说成“心情像打倒了五味瓶中的甜瓶，或者酸瓶”之类的呀，怎么会一次打倒五味呢？那是什么感觉？
　　就算是她一直刻意不去想起的那件事，那件常常让她从梦魇中惊醒的事，一个“苦”字也足以形容了。可现在，姚可爱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心情像打倒了五味瓶”的感觉。

　　站在一间教室的外面，里面传来学生稀稀拉拉朗读语文课本的声音，现在是早读时间。
　　姚可爱背着书包，仰起头。这间教室在走廊的尽头，早晨的阳光擦着墙壁斜斜的照射进来，有些刺眼。姚可爱抬起右手，护住眼睛。有些破损的门框上粘着一块长方形白板，“初二（9）班”几个大字赫然在目。
　　旁边，爸爸正在和这个班的班主任谈话。班主任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剪成蘑菇头的发型，似乎染了酒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很利落，也有些严肃。班主任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姚可爱。嘴巴是笑着的，眼神却让姚可爱很不舒服。她想起了前两天陪妈妈逛菜市场时，妈妈挑了几块猪肉，对着卖肉的大叔问，“多少钱？”
　　校长站在爸爸和班主任之间，呵呵笑着。他们身后是教室的窗子，靠窗座位上的几个男生好奇的探头探脑。姚可爱不用听他们的嘀咕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这些人在干什么？”“校长怎么来了？”“那个女孩是谁？”。

　　真烦。姚可爱不想注意班主任那打量的眼神，也不想理爸爸和校长没玩没了的客套，更不想面对窗边那些陌生的男生。索性低下头，看着脏脏的地板。
　　不只是烦而已。心情像打倒了五味瓶，有点期待，有点不知所措，有点害羞，有点生气。不知如何诠释那种复杂的感觉，越想下去却越不知所以。如果用十年后无比流行的微博关键词生成器来打比方，好多种情绪排列组合成一片云朵，中间最大的那个字就是“烦”。
　　“那就麻烦唐老师和校长了。”爸爸突然拍拍姚可爱的肩膀，笑着做结束语。
　　终于要进教室了吗？姚可爱心想，有点不舍的看向爸爸。可惜爸爸对她的求救信号视而不见，只说了句“可爱好好听课啊”就站到一边做出准备离开的架势。
　　被那位姓唐的班主任领进教室，她指了指后排的一个空座位，“你先坐那儿吧。”
　　姚可爱忐忑不安的走向座位，她真是非常不喜欢被一屋子人观察的感觉。本以为唐老师要对全班介绍一下自己，没想到她直接忽略了这个环节。
　　这样更好，不然还要琢磨自我介绍。姚可爱加快了脚步。

　　同桌是一位看起来总是没睡醒的女生，长相平淡，笑起来很甜，她叫梁辰。
　　“你叫小可爱？”梁辰瞪大了双眼。
　　“……不是，是姚，姚可爱。”
　　“哦，你名字真好听。我就叫你可爱啦。”从梁辰那貌似总是睁不开的眼睛里，姚可爱读到了两个字：真诚。她几乎是立刻喜欢上了她。
　　令姚可爱有些头疼的是坐在她斜后方的一个男生，名叫李东平。姚可爱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他，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爱理不理。偶尔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李东平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不过她很快找到了答案。

　　“喂，你是怎么进来的？”课间休息，李东平表情很严肃。
　　姚可爱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
　　李东平清了清嗓子，有些义正言辞。“我们班的人都是考进来的，我们九班是年级最好的班，很难考的。你怎么能转学进来？”
　　跟审犯人似的，姚可爱皱了皱眉。
　　“不知道，就这么转进来了。”她不想多说，转过头摆弄课本。

　　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
　　爸爸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官不大不小，姚可爱从小就见识到了这个职位的威力。经常有陌生的叔叔阿姨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她家。每到这时，妈妈一边在客厅里招呼着客人，一边催着她回房间。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后，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在执行一件重大秘密任务。茶余饭后，她懵懵懂懂的听着父母的谈话。日子一久，姚可爱知道了什么叫做“走后门”，什么叫做“找关系”。
　　从此以后，姚可爱再看到那些叔叔阿姨的时候，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还有些瞧不起。 “笑得真假。”她趴在门边，窥视着客厅里的一切。

　　昨天的晚餐，爸爸又一次叮嘱她：“九班可是全市最好的班，班主任很有经验。里面都是一些好学生，出类拔萃的。”
　　姚可爱闷头吃着饭，她还在不满父母把她转到十中。沉默抗议什么的，她很拿手，令人沮丧的是，无视沉默抗议什么的，她的父母同样很拿手。
　　“这个班的学生可都是高分考进去的，别人可不能随便进。不过你嘛，有老爸在，没问题。”爸爸抿了一口白酒，啧啧咂着嘴。
　　不用问，姚可爱心知肚明。多年的“窥视”及“偷听”经验告诉她，无非是爸爸这次作为被动方，走了别人的一次“后门”。
　　一个电话，打个“招呼”。就这么简单。
　　不公平的社会，姚可爱很小就领悟的彻底。只不过，她一向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有些傲气的俯视众人。而这一次转学，她有点心慌。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姚可爱盯着课本，眼里一片茫然，心里还在琢磨着李东平的话。
　　我怎么进来的，要你管？
　　姚可爱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板。几个男生正在讲台上打打闹闹，一个女生正在擦黑板。漫天的粉笔灰像雪花一样，只是没法那么浪漫。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纷纷捂着嘴拿起了书本当扇子，有几个甚至匆匆跑出了教室。幸好姚可爱坐的够远，否则肯定无法幸免。
　　初二（9）班确实炙手可热，姚可爱并不是唯一的转学生。坐在门边第一排的安静女生，名叫宋婷，看起来很拘谨，坐在位子上东张西望，时不时回头望向同是转学生的她，姚可爱后来知道她的爸爸是刚调进十中的老师。朝着宋婷微微笑了一下，姚可爱瞥了一眼坐在门边第三排的方心，那个瘦瘦的走路总是把背弓的像根虾米的男生，也是转学进来的。更巧的是，他们在十五中就是同班同学。方心的学习成绩很好，每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印象中他话不多，属于那种除了学习没有什么能引起话题的人。现在虽然有了这样的缘分，但是姚可爱想了一想，发现她跟方心根本就没说过一句话。
　　“你们班，”姚可爱转过头对着正在削铅笔的梁辰，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足够的虚心求教，“学习最好的是谁啊？”
　　梁辰有些惊讶，她歪着头想了想，“严彦吧。”
　　“谁啊？”
　　“那个戴眼镜的，有点黑的那个。”说着指向了讲台上打闹的男生之一。
　　姚可爱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的确很黑，不过，挺帅的嘛，可惜有点矮。诶，想什么呢。
　　“还有王一诺，赵洋。”是靠墙第四排坐着的两位同桌男生，个字挺高。
　　“江梵也不错，他妈妈就是十中老师，教体育的。他家就住在学校里面。喏，左边第二排那个，戴眼镜。”是一位正笑得一脸灿烂的男生，仿佛正在讲什么好玩的事，他周围的几个女生被他逗得咯咯笑，脸上有些羞涩，眼神却透露着喜欢。
　　长得有点像吴启华。
　　小学的时候，姚可爱曾经迷过一部名叫《冤家宜结不宜解》的香港电视剧，男主角就是吴启华。温柔、儒雅的谦谦君子，是她的心中偶像。
　　他们戴的眼镜都好像。
　　姚可爱暗暗记下了江梵的名字，向着男生多看了几眼，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偏过了视线，却瞧见了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
　　方美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