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9 ...
-
…… “等什么?”
“等…”他先是要脱口而出,跟着思维勒令住嘴巴,顿一顿,说,“等——恶鬼动心。”
我一怔,这是明显的玩笑话,虽然语带双关。但,比起偶像剧里面,男主“星星啊,月亮啊,烟花呀的”,有创意得多。
可是,对于他颇为撩人的玩笑话,我无法以‘哧’一声回应,却莫名在心口上撕裂开一条小口,心头的一瞬疼,居然是女人容易泛滥的感动。也许,男人追女人不见得非要“我爱你!”“我想你!”,他含蓄却也直接的表达是我钟意的。
但我淡然处之,声色不露,不说话,只嘴角微微扬起,浅浅笑一笑,开了门。
我有提议喝一点红酒,撞撞胆,当然是替卓归撞胆子,我是不怕的。可他拒绝,非常坚持地拒绝了,他说他怕自己喝过了头,做出混账事。我当下一瞢,方才体味,同处一室也未必干柴烈火。男人女人,是人,不是禽兽。我之前的感动,哎,是我——想太多。
‘好吧,那就特别冲制两杯特浓咖啡,两个人提足精神,一门心思等那只恶鬼吧。’
一夜间,我们谈了许多话,不过说的十句里面九句均离不开各自的喜好。卓归说得出几乎所有佛祖的佛号,诞辰,来历,浩劫。而我也差不多清楚全体鬼界的名头。
“你倒不好奇,我为什么热爱‘鬼’?”我直接问了他,想着他会极其诧异一个女孩子如何会得钟情“鬼”。
“没有鬼,妖,哪里来的神,佛。”这是他的答案,答得很认真。
“也对,也不对。”我说。
“怎么说?”
“‘没有鬼,妖,哪里来的神,佛。’这句对,但——把鬼同妖相提并论,不对。”我说话间,脸上的情绪是严肃的。
他抬一抬手,重重点着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鬼比妖高级太多。人死了,可以去极乐世界的,或者像西方人以为的去天堂的,都是所谓生前做了许多好事的好人,因为他们善良,行善不求回报,最后却反而种了善因,得到善果。然而,他们终是得到了。如果真的有仙宫,真的能够登仙,那行了几世甚至几十世几百世的善行,也不过为着最后自己想得到的,换言之,做好人做得再久再坚持,到底也只是害怕自己会下地狱,”讲到此处我稍一顿,因为我说的认真,卓归听得更认真。
“再说死后又轮回回去做人的,一世里是人,再世里还是人,三四五六七,反反复复做着人。到底——凡夫俗子,以为这世里不好的,下世里会好,这世里出生不好,所以下世争取投家豪门大户;这世里不够容貌娇美,下世里非要冲击做个好好美娇娘;这世里,资质粗蠢,下世里必定精精醒目。这世,下世,最最难听。下世,还不是当初的你,豪门出生也可家道中落;绝美娇娘也可堕落窑巷;精精醒目还不是苦苦挣扎。下世下世再下世,反反复复做来干什么。”
我的话到底愤世嫉俗得严重,且措辞语式不是普通的怪。我想卓归听着听着就会一笑置之,但——他没有。
他轻轻拍拍我的背,动容地望着我,一点没有阻止我往下说的意思。而我,却不想再说了,我哽住,忧伤忽至。他自然地坐得更靠近我,握住我的手。然后,我们一道静默住。
大抵有四十分钟,防不得是一辈子的感伤般,静默罩住我与他,箍住彼此的神与魂。
“鬼呢?”
挂钟走过午夜12点,铛铛敲击的时候,卓归突然开口,问得平和温柔,“死了之后,化作鬼,为得什么?”
“为了这世里没有做完的事,”我答,缓过了情绪,再次平静地说起来,“为了爱却不能直直爱下去的爱,为了恨却不能直直恨下去的人。化作鬼,哪怕夜夜被鬼王拘追,日日被佛光打伤,时时被人间道诅咒,还要爱,一直爱,还要恨,一直恨。”
我说完,靠在卓归的肩头,一滴剔透的泪珠子,静静滑落。
******
次日,阳光打头。
我就这么靠着卓归睡了一整晚。他也就这么由我靠着,坐定睡了一晚。
我依稀记得,后来我们还说了妖。我同他讲,妖类最差劲,多从畜生道修炼而来,又得意洋洋不肯再往下修行,升去做个什么小仙。明明从来没有走过人间道,偏偏化个人形戏弄人世里的这一世,下一世。见了仙不敢得罪,见了人又狠狠欺辱,把人对畜的怨气发泄个没完。
“醒了?”我问得很小心,怕卓归还在梦乡,也许还在同我论着神佛。
“还没。坐在寒玉椅上睡得香甜,暗练玉女神功。”
“切!”
这么古老的笑话,亏我也能笑出来。不过,我笑归笑,但头和身子还是靠着他,依靠他的一切支撑自己的全部。虽然,我是斜歪着身子,刻意回避看他的脸。
“来!我看看,被鬼盗了耳朵没?”他却身子一动,双手扭过我的脸,作势要检查我的耳朵,而我,——倏傻住。
“鬼……”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要说出口的话。
“你好啊!我还没有唬弄你说你的左耳不见了,你倒倒打一耙,吓唬我?!”
卓归一脸不相信,抿住嘴巴笑咪咪地预备抓住我,不想我一把推开他,惊悚大叫,
“鬼剃头啊!!!”
“什么阿?”
他一愣,仍旧怀疑我的样子,直到他走去梳妆镜前彻底呆住,因为——镜中的他——是个秃头。
一个晚上,无痛无感知的。恶鬼这次没有盗耳,没有盗走任何人的耳朵,他只出手,一夜间剃光了卓归的头发。
“这次不做和尚,不去伺候金身佛祖,还真对不住那只恶鬼哩。”对着镜子呆住近十分钟,卓归开口说了话,竟然还是一句打趣。
他回身看着我,一只手撑腰一只手真不真假不假地摸摸他光洁泛亮的和尚头。这样我也对牢他呆了有三四分钟,最后,“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在一通复杂的情绪过后,忍不住笑痛了肚子,“说起来,你的头型…...真心月光光亮堂堂啊,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好心态,也许这世道,没有头发也不是什么了得的大事件,就像长有青丝的和尚不也到处化缘酒肉穿肠么。我们还应当感谢那只‘恶鬼’,不对,它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地方,灌它一个‘恶’字是不该不该。它没有盗走我们俩人中谁人的耳朵,不过是偷偷取走了卓归的三千烦恼丝。
只是,崇拜佛祖若卓归,偏信地鬼如我都弄不明白,明明是我摘了樱桃没有放下钱,为什么那调皮的鬼却独独找上无辜的卓归呢?
“喂,袁奇阿,不好意思阿,大清早的电话你。那个,我……”笑得再欢,最后我还是着急着要帮卓归把头发找回来,所以一早就电话告诉我‘恶鬼盗耳’故事的同事袁奇。希望他有听说过拆解之法,好让卓归没得做和尚。
“没事,淼淼,你说好了。”
“就是那个,你跟我说的那个‘恶鬼盗耳’,我就想问问最后那个少了一只耳朵的人,长没长回他的左耳,嗯……是自己长得回来的呢,还是要去拜拜那个鬼,留下些赔罪的金银珠宝啊?”
鬼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明不明白,反正我头上真真一瓢心虚的汗,生怕对方跳起来大叫一声——林淼淼,你不是被鬼盗走了耳朵吧。
卓归他倒好,先一刻我说要想想办法的时候呢,他就没事人一样坐着,跟着我拿起电话预备寻求外援了,他又在一边喝起了红茶,到我对着人家,‘耳朵啊’‘鬼啊’‘拜拜啊’说起来的时候,他就一口一个‘噗嗤’地,在一旁狂笑着喷出嘴巴里的一口口茶。一时间,我还真恨不得把手里的手机砸到他光亮亮的脑袋上。
“哦,原来是这事儿。长回来了,那个被盗了耳朵的人持续了三天没有左耳的日子,第四天的时候,由一个当地人带着他找回了那个樱桃园,放下原本他就该放下的钱。然后到了第五天早上,眼睛一睁开,他左边的耳朵就又长回来了。”
亏得袁奇还听得明白我的说词,而且真能细节性地回复了我,可算把我这一头小虚汗给扫干净了。
“哎,走吧。”我对住满欢喜自己‘新发型’还时不时对着镜子显摆的卓归说。
“去哪里?”
“帮你找头发去呀!”我理所当然起来。
“不是吧,还去招惹那只鬼?!”他作个惊恐状,眼珠子瞪得好像玻璃珠。
我才看了个仔细,卓归生得是这样好眉好目,记得大学里琢磨过的一本相学书,他的脸果真依书而叙的“佛家慈悲相”。尤其日头升起来,金灿灿地透过窗子打上他的面目,这个了无青丝的卓归,周身佛光般光耀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