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布得衣

3、三

　　星期天。天空澄澈的不象话。
　　这个冷漠的城市怎么会露出那么美丽的笑容呢。是不是最后挣扎的回光返照呢。
　　我挑选了最喜爱的火红色连衣裙，小心的对着镜子涂上了淡淡的口红，象一个准备去约会的沉浸在恋爱幸福中的女人。本来就是去约会。我这样诱导自己。
　　他说是在夜里。星期日的夜里。而现在是薄暮。已经算是晚上了吧！幸福的女人就象猪一样，真是没说错。
　　我穿上红色的高跟鞋，欢快的步出家门。
　　塞上耳机，听电台里的DJ闲聊。忽然我神经的把台调到新闻台，住了那么久的院，已经和时代脱轨了吧？虽然和这个时代一齐进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A市在两星期内发生了两起爆炸案，据报道，皆是恐怖组织“古德巴尔”所为，死伤惨重，特别是之后发生的飞机坠毁爆炸事件基本无人生还。当地政府无法预测该组织的行动，救援工作迟缓，有关部门束手无策，据悉，事情发生之时，当地领导正在接待重要外宾……”
　　还是这样的报导么。这个星期里我反反复复看过不下十次的关于这两件事件的新闻了。我有时会想，这个世界似乎是太空洞无味，所以才想联手造出这样轰动的新闻吧？只是猜测而已，虽然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这样的世界实在是太有趣了。
　　我忽然记起今天是这个城市建立的纪念日。所以街上四处灯火辉煌，象是不曾在一星期前发生过那场“可爱”的灾难。
　　夜晚对于我来说特别的美丽，比白天还能让我心情平和，它象是给喧嚣的白昼挂上一层帘幕，把除去真实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我漫漫踱步到机械工厂，那里比之前的大街还要热闹很多倍。这里似乎正在开联欢晚会。
　　舞台上是一支合唱队。我听不清他们在唱些什么，不过似乎是挽歌这一类动听的乐曲。我的心思当然不会在这里，我在找他。
　　合唱队的歌声达到了高潮之后结束，所有人都站起来为他们鼓掌。我穿梭在这群鼓掌的人中，四处张望寻找着他的身影。他是没有来，还是故意躲着我？掌声象是在朝圣一般，久久不停息。
　　我穿过了人群。站在人群的最左边，回头。
　　他在那里。
　　在舞台上，在合唱队中，在最右端。
　　他没有看见我，和其他合唱队的人一样接受着台下的人的鼓掌。我又一头扎进了人群中，这次我是有目的的挤到了最右边。但是我背对着他，故意的让他以为我没有看见他，我要他来找我，而不是我来找他。
　　心中是窃喜，我想得到他的一个背身的拥抱。这是一个女人的阴谋。
　　耳边是熙熙攘攘的讲话声，合唱队的人已经下台了。
　　之后却是巨大的爆炸声。
　　我寻着声音看去，原先我站的地方，人群的最左端，躺着几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四周的人惊呼着四下逃窜。
　　我盯着那片红色的湖泊发呆。那片红色和我的裙子交相辉映。我注意到那里的尸体也有穿着亮闪闪衣服的，那是合唱队的队服。也就是说合唱队的人是向着左边下台的，也就是说，他可能死了。
　　周围的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说一些侥幸逃生的话，有的是被吓的口吐白末。
　　一个似乎是目击了全过程的人说：“我看见了！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闯进来，朝着一个女人就开过去了！结果他们刚撞上就忽然爆炸了！那个男的之前一边开还一边让那女的往人群中挤，好象是想炸死所有人！吓死人了！”
　　许多人都说那个男人有神经病。然后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现场的保安都被吓呆了，我想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有个保安的裤子已经湿透了。
　　一些训练有素的警察迅速的赶来了，这速度让我怀疑是不是刻意安排的，警察局很远呢，怎么能那么快赶到这个工厂来。
　　我朝前走，直到被一个警察拦了下来。
　　“小姐，这不是一个淑女该来的地方。”
　　“我朋友可能在里面，你让我过去确认。”
　　“看到这些残肢断手难道你不会害怕么，有消息我们会来通知的。”
　　“我不害怕。我只想知道他在不在那里。”我镇定的回答显然把那个警察吓了一跳，但是他还是没有让我过去。我只能走到一边，坐在舞台那些台阶上，他走过的地方。
　　他如果真的死了会怎么样。我们不过是一段孽缘，只要我们共同出现的空间里就会爆炸，就会死人。但是我想我是爱着他的，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应该会伤心才对。可是我突然觉得愤怒，他应该死在我的手里，而不是和这么多人一起死，死的那么没有意义，我要他为我而死。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兴奋之感，就象死党死的那个时候一样。
　　我甚至微笑了起来。
　　我低头拨弄着鞋尖，看见有人朝我走来。
　　我猛的一抬头。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带着微笑。
　　我站了起来，他抱住我，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抱住我，甚至把我露出的雪白的肩膀抓出了鲜红的印子。
　　我享受着这窒息的拥抱。
　　“我没死。”
　　“我知道。”我的回答有些心虚。我的内心里，希望他死和不希望他死的两种力量一直在对峙。
　　“……今天你美丽的就象一块红色的冰块。”他的话让我打了一个寒颤，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微笑。
　　在他的拥抱里我想起了许多事情，他的话把我已经遗忘殆尽的梦魇又带了回来。

　　“爸爸给你买的红裙子好不好看？”
　　“嗯。”
　　“爸爸只能帮你买这一条了，你不要怪爸爸啊。”
　　“嗯。我最喜欢爸爸了。”
　　……
　　“你爸爸的钱都是你叔叔给的，知道么？叔叔才是对你最好的人。你爸爸妈妈他们啊，他们都不要你了，叔叔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就逃走了，他们把你丢下了，来叔叔这里好不好？叔叔教你有趣的事情。”
　　“你要乖乖的，不然叔叔连红裙子也不给你。”
　　“要陪那些叔叔玩啊，那些叔叔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比叔叔更会和你玩。”
　　“贱人！谁那么多年养着你！连客人都陪不好，不听话就给我去死！”
　　“你不是很会跳舞么，跳啊，怎么不跳了？在这里就跳不起来了么？”
　　“你给我去冰窖里！暂时没你的事情了！等下我来收拾你！”
　　透明的冰块。伤痕上的血液。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
　　“叔叔不想打你，是你太不听话了。这么多年来你不都忍了么？当年我和你玩的时候你不是连一声都没有叫么？所以不要怪叔叔，你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白色的冰块。白色的冰块。白色的冰块。
　　救命啊……救命啊……
　　“你一辈子要做叔叔最美丽的红色冰块哦。”
　　……我只是想要粉色的冰块……
　　“给我寻死？你受不了了？好。我来杀了你！”
　　“你……你……你不得好死……”
　　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红色的冰块。

　　我不想想起来的记忆，一瞬间吞噬了我的世界。
　　“你知道吗？那个爆炸的男人我认识，他是我店里的女侍者的男朋友。他们两个欠了一大笔债，他们家里，亲人，全部被债主给杀了，他们报案却被莫名其妙的挡在门外。他们这次是来报复这个世界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个男人还有一辆摩托车停在外面。我想里面一定还有炸药。”
　　“……”
　　“你有兴趣么。”他看着我。
　　“……我要我们好好活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
　　“那走吧。”
　　“嗯。”
　　他载着我飞上天空。他心爱的坐骑是一辆飞行摩托，之所以说是心爱的，是因为这辆白色的车被擦的闪闪发光。
　　我们飞上天空之后不到一分钟，机械广场就响起了象礼炮一般的爆炸声。
　　“这是我的报复。”我低声的说道。
　　他没有说话，注视着前方。

　　我们越过了一条河流，眼前是一片宽阔。
　　这俨然是一个同机械工厂一样的工厂，可是里面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是一个机械销毁厂。”他解释了我的疑惑。
　　“……为什么没有人呢。”
　　“因为这个厂里传闻发现了炸药，所以所有的人都撤离了。”
　　“哦。”
　　“……”我们都默不作声，但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和我之前想的一样的东西。
　　“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么。只要见面就会死人。”他笑着说。
　　我抱着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不想一辈子做红色的冰块吧？”他又提起了梦魇。
　　“……”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轻声的说出这句话，似乎不是讲给我听的，而更象是自言自语。
　　“我也是。”我的心中似乎沉淀了一块巨大的物体，降落到了我的底线。
　　“我们还有一种情况是逃不掉的。”他转过头对我说。
　　“什么。”
　　“我能控制这个工厂里那只巨大的机械手，只要按下按扭，它就会抓住我们，然后……”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白色的眼镜闪出了异样的光芒。
　　“好啊。”我没有让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想讲什么，而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
　　红色的冰块，白色的冰块，结合在一起就是粉色的冰块。
　　我注视着那只机械手，它突然启动，象早有准备一样的把我们抓在手里。然后就象以前工作的那样，它熟练的精确的把我们挤压在一起，不断的挤压，做着程序设定好的动作。
　　我们两个人被它任意的摆布，没有人叫喊，没有人感到疼痛。
　　我们抱在一起，即便已经分不清手脚，我们微笑着。一如往常。
　　机械手完成了挤压的动作，用力把手中的物体敲向地面。
　　地面上留下的只是一些粉红色的碎片。
　　象冰块一样闪闪发光。

　　其实我知道即使我选择不要你杀了我，你也会按下按扭。
　　我知道的。
　　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你是来复仇的。
　　那又怎么样。
　　我要我们在一起。
　　死在一起。
　　不再是红色的冰块又或是白色的冰块。
　　我们在一起，就是粉色的冰块。

　　“轰——”巨大而美丽的爆炸，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