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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九章 渐入深境自难收(3) ...

  •   草棚向南六里是个僻静山坳,一面靠山,空旷安静,一块岩石面山而立,仿佛一个天然屏障,在其后生火造饭都不易被人发现,用来躲藏再好不过。聂靖天三人赶到时,正见黛十四娘和甄紫婷相对闭目而坐,四掌相抵,李臣周扛着狼牙棒肃然站在一旁,翡翠静静地坐在他头顶,而邬小米端坐在几步开外,凝神关注四周动静,见到聂靖天三人,忙竖起一指放在唇前,示意三人不要出声干扰那师徒俩。

      见到黛十四娘师徒二人,聂靖天不禁想到当年白一勺给他疗伤的情形,只不过甄紫婷神态自若,仅仅脸色略为苍白,比自己当年要平静得多了。又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黛十四娘轻舒一口气,将手缓慢移开,摸出一粒药丸塞到甄紫婷嘴里,又将她的双掌掌心并拢,道:“婷丫头,把这素馨丸含着,按照为师刚才的路子,凝气入掌,经行任脉,待药丸化尽,劳宫穴热得发烫,方可起身。”甄紫婷依言而行,众人依旧不敢稍事声息,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甄紫婷睁开眼,她的面色已恢复红润,看来内伤已无大碍。

      “师父!”甄紫婷刚一起身,便扑到黛十四娘面前跪倒,哽咽道,“徒儿不孝,连累师父受伤,师父尽管责罚罢!”这话在甄紫婷心里已憋了很久,只是之前场面纷乱,后又疲于奔命,一直未有机会说出。

      “傻丫头,快起来罢。”黛十四娘笑道,“我的都是皮外小伤,不妨事。”

      甄紫婷仍旧跪着,泪水沿双颊倾泻而下:“如果徒儿当初没有任性离开玉屏山,师父也不会暴露行藏,如果徒儿没有遇人不淑,师父也不会遭人难算。……事到如今,师父重重责罚徒儿罢,或打或骂,或废武功,否则,徒儿跪着就不起来!”

      黛十四娘叹道:“天意使然,这也不能全怨你,谁年轻时不会做几件傻事?”说着披风一挥,甄紫婷只觉有两股力道从胁下往上急冲,人也不由自主站起,又听黛十四娘道:“此次遭人暗算,我倒早有准备,不过没想到竟是皇甫风亲自前来。”说着目光一闪,盯住章正闵,“傲云庄此番埋伏,你想必知情不少,你究竟是何人?”说话口气仍是平淡,但杀气渐浓。

      章正闵踌躇片刻,正要答话,暗觉不妙的甄紫婷已接话道:“师父,章正闵的为人忠厚,徒儿愿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设计害您!”

      “我在问他,你却这般急切做甚?”黛十四娘轻哼一声,“刚才树林里皇甫风说的那些,你也都听到了,我倒很好奇,这姓章的小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招!”

      甄紫婷声如蚊蝇,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未必是他在玩花招,遭人嫁祸也说不定……”

      “甄姑娘,你……你不怀疑我?”章正闵惊讶地望着甄紫婷,神色满是惊喜感激。

      甄紫婷将脸转到一边,幽幽叹道:“在傲云庄这七年里,你和皇甫风究竟是怎样的人,我这旁观者怕是最清楚的。你精明不足,忠厚有余,和皇甫风恰好相反,皇甫风让你没少吃亏,而你为了他却可以作任何牺牲。”说到这里,甄紫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继续道,“章大哥,如今在我师父面前,你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罢,为了维护皇甫风而欺瞒我,你可忍心么?”

      “我……”章正闵欲言又止,聂靖天在一旁忍不住道:“章大哥,两天前我们一起碰见了多摩,那天晚上你不告而别,该是回傲云庄禀报皇甫庄主了罢?”

      章正闵叹了口气,道:“聂兄弟,我知道这些一定瞒不住你。来者不善,迦罗门突然来到中原,一定没有好事,听多摩那番言语,这次显见是与傲云庄为难。”

      “何以见得?”黛十四娘哼了一声,“傲云庄和迦罗门不是素有交情么?几时反目成仇?”

      “黛前辈有所不知,老庄主在位时,迦罗门门主并非多摩,而是苏穆沙。苏穆沙性格怪僻,但秉性不失正直,迦罗门所行之事,多为锄强扶弱,只是风格怪异,对于恶人更是斩尽杀绝,手法狠毒无情,自为仇家切齿,所以江湖中不少人视其为邪魔外道。当年,老庄主曾受过迦罗门恩惠,因此与之结交,往来甚密。七年前苏穆沙病逝,门主之位落入多摩手中,多摩为人奸诈阴险,多行不义,手段像以往那般狠毒无情,而所作所为却是恃强凌弱,使得迦罗门彻底沦为一个真正的邪恶门派,老庄主从此便与之恩断义绝,多摩怀恨在心,从那以后便和傲云庄结下梁子。”

      “于是你就连夜赶回傲云庄去见皇甫风,这小子想必巧言哄你替他和我家婷丫头拜堂,他带着一群人埋伏在庄外,你只道他们去围截多摩,哪里想到他们却是冲着我来?”黛十四娘冷笑道,“若事成了,可谓一石二鸟,那时婷丫头已经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也奈何不得;若事败了,他也无甚损失,婷丫头既是他枕边人,那么日后擒我的机会还多得很。这皇甫风年纪轻轻,心计倒不少,像足了他那老不死的爹!”

      章正闵没有接话,只重重叹了口气,瞥了一眼甄紫婷,见她面色苍白,神情僵滞,心里暗暗发痛,却不知说什么好。聂靖天偷眼看了看他们,又瞟了瞟云茉和邬小米,这两位姑娘此时也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李臣周沉不住气了,嚷道:“师父,那只大黄蜂欺负你和师妹,咱们杀回傲云庄好好出他一口气!……喂!翡翠你干吗?啊——阿嚏!阿嚏!”黑猫翡翠这时倏然从李臣周头上跃到黛十四娘的怀里,尾巴尖扫过他的鼻子,害他连连打喷嚏。

      “你就只知道打打杀杀,江湖现今的风浪,你还嫌不够?”黛十四娘叱道,“师父教你们功夫,首先防身,其次辅理,武如不能止戈,学武何用?”

      李臣周挠了挠头,满脸迷惑:“那群喜欢打打杀杀的家伙,却还是打不过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师父,师父不喜欢打打杀杀,但为啥那群家伙见师父就要打打杀杀?”

      “师父,二十年前,泰山之巅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要冤枉你?”甄紫婷也问道。她的心绪已经平静,回思这几日来发生的事情,心头涌上数不清的疑窦,且无一可解。

      黛十四娘面色微变,她抬头望着远方,披风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这是我与他们前辈之间的宿怨,与你们这些小辈无关,那些恩怨情仇,纷繁芜杂,此时多说无益。”

      “可是……”

      “不必再问,等能告诉你们的时候,为师自然会原原本本相告。”黛十四娘扫视着两位徒弟,声色俱厉,“我黛十四娘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有害人之心。婷丫头,臣周,旁人不信我也罢了,你们与我朝夕相处近二十年,难道还不信师父么?”

      甄紫婷低头不语,李臣周搂着狼牙棒兀自嘟囔不休,黛十四娘冷冷一笑:“看来你们是不信我了。也罢,你们都已成年,师父不可能将你们一直留在身边,从今日起,你们就各奔东西罢!”

      “不——!”甄紫婷猛地扑通跪倒在黛十四娘面前,双手牵住她的披风,哭道:“师父,我怎会不信您?徒儿在树林里就已发誓,此生再也不会离开您,您非要赶徒儿走,不如先把徒儿杀了!”

      李臣周也跟着跪下,抱住黛十四娘的腿,扯着嗓子嚎啕起来,话语照旧颠三倒四:“师父啊!——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师妹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啊——!大喵呜你也不能走啊!——你走了谁欺负我啊——!师父走了我就不活啦——师妹走了我也不活啦——!”

      章正闵和聂靖天上前欲劝,听得邬小米在一旁咯咯笑道:“婷姊姊和臣周哥哥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们师父用心良苦,她是不想连累你们呢!”

      甄紫婷和李臣周双双一愣,却听黛十四娘怒道:“哪里来的快嘴丫头?敢在这里多话?”说着出手快如闪电,径向邬小米的咽喉插去,邬小米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一旁的章正闵急急伸手护挡,化去黛十四娘这一招。“黛前辈息怒!”章正闵叫道,“邬姑娘快人快语,但并无恶意啊!”

      黛十四娘却不依不饶,十宣剑抖出一团银光,将章正闵双手裹在其中,起初章正闵只守不攻,后来实在无奈,只好多添了几分掌力周旋。聂靖天不安地看看甄紫婷,发现她神色若定,便在心里嘀咕:“甄姊姊不急,看来真的不会有事。”于是也开始仔细观战,渐渐发现黛十四娘根本无心伤害章正闵,每次出招都有意让他看清去势,不似交手,倒似授艺。

      十几回合之后,黛十四娘抽身跃出圈外,拊掌笑道:“我道你为何要给那快嘴丫头解围,原来如此!”

      这话让在场众人纷纷如坠五里云雾,章正闵更是惊愕:“黛前辈,此话何意?”

      黛十四娘没有直接回答,只盯着他,问道:“你的内功和皇甫风的风马牛不相及,想必不是皇甫老家伙教你的罢?”

      章正闵摇了摇头。“老庄主只指点过晚辈剑法,内功……晚辈的师父另有其人。”

      “你的师父想必不止一个,兴许还不是人。”黛十四娘嘿嘿一笑,“蓼葵汁的滋味并不好受,难为你还饮了这么多年。”

      章正闵大吃一惊,自己修炼内功时,须日日服用蓼葵汁,这蓼葵汁乃是以蓼和龙葵为主料配制,平时饮用无甚感觉,在修习内功时,则有极大辅助。此事只有皇甫父子知根知底,黛十四娘是如何知道的?

      黛十四娘却没有继续往下说,目光一转,罩住邬小米:“你的内功本无深意,只不过取巧而行,若在江湖上亮出来,也颇能威震一方,可惜你这丫头心浮气躁,功夫又藏得浅薄,稍试便暴露无遗。君子无罪,怀壁其罪,行走江湖,当心遭人算计!”

      邬小米冷不丁被数落一番,芙蓉面涨得通红,嘴上却不肯示弱:“如此说来,黛前辈该知道我的内功底细?那么小女子师承何处?”

      黛十四娘轻笑道:“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言辞安定。至于师承何处……”她凑近邬小米,低声说了几句,只说得邬小米面色突变。聂靖天把耳朵竖得老高,却只听清楚“千字文”三个字。

      千字文对于聂靖天丝毫不陌生,白一勺当初教他识字时,曾令他将其背得滚瓜烂熟,黛十四娘刚才说出的那句,也正来自此文。聂靖天在心里把千字文从头到尾默诵了一遍,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直到“孤陋寡闻,愚蒙等诮”,仍旧没有琢磨出哪一句与邬小米的师承有关。

      聂靖天望了望章正闵,发现他一直盯着黛十四娘和邬小米,神色颇为奇特,似喜似悲,目光也闪烁不定,突然间发话道:“黛前辈,晚辈有一事相询!”

      “何事?”黛十四娘笑吟吟望住章正闵。

      章正闵看了看四周,低头不语,片刻后轻叹一声:“罢了,那么久了,不问也罢。”

      “你自幼父母双亡,只剩幼弟与你相依为命,后来他也不幸失散,你是不是想问他的下落?”黛十四娘的声音忽然变得虚无缥缈,细如蚊蝇,章正闵愕然抬头,见她依旧笑吟吟望着自己,嘴唇却纹丝不动,心知她用的是“传音入秘”,于大庭广众下用内功说话,在场一干人众,只有自己能听到。

      这时听得甄紫婷在一旁问道:“章大哥,有何事你不妨直说,我师父一定会帮你。”

      章正闵点点头,望住黛十四娘:“黛前辈,我若有心寻访故人,该怎样做?”

      “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在何处丢的,便向何处去寻。”黛十四娘的声音恢复正常,笑容已敛,“章少侠,你明白了么?”

      章正闵蹙眉深思片刻,眉头忽而舒展,重重点了点头。黛十四娘微微一笑,披风忽然抖开,平地上卷起一阵青黑色的旋风,她人已消失不见,甄紫婷和李臣周正惶惑地四下张望,听得远处传来柔和的笑声:“婷丫头,臣周,为师有私事要料理,你们先自往玉屏山,我少时便来寻你们!其他各位也请保重,后会有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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