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孤注一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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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躺了回去，抬起右手，手背搭在眼上。
她的左肩已被包扎成木乃伊状，不知抹了什么药膏，竟然疼痛感也少了许多。
其实若是几日之前，她说不定还会觉得栖身移花宫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她真入了移花宫，起码以后不太需要担心被别人无缘无故杀掉，偶尔又能欺负欺负别人。最重要的是如果魏无牙和移花宫本就有仇，如果她以移花宫弟子的身份给双方的冲突推波助澜一下，也不太需要担心事后被移花宫弟子打击报复。
只不过，这几日中以客人的身份呆在移花宫，就已经快把她憋疯了。苏雪一直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所以一无所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怕寂寞。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先应下来，再寻它法。
从恶人谷出来时是小鱼儿硬帮了忙，而且屠娇娇等人诡计多端，脑袋里沟沟渠渠比较多，为人又比较贪婪。苏雪自记事起就一直在和这种人打交道，虽然这种人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但苏雪和他们玩起心机来简直可以说如鱼得水。
可是在这清清冷冷的移花宫中，没有人脑袋里会拐弯，因为根本就没几个人脑袋里还会想事。怜星邀月两位宫主行事全凭个人喜恶，不靠诡计靠真功夫，再加上那个一脸无辜说出的话却可将她气得半死的花无缺……
苏雪想要设计逃跑，着实需要仔细考量一番。
忽听得屋里一个有些许犹豫的声音道：“小叶子……”便是花无缺在她沉思之时走了进来。
苏雪仍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将右手背移到额头上，侧眼看了过去。
花无缺自然早已换了干净的亚麻布衣，也已重新梳洗打理过，又恢复成原来那个谪仙不染凡尘的天之骄子模样，半分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安宁，态度还是那样谦顺，气质也还是那样高贵。像他这样的人去探别人的病，即使他口中说着“不要多礼”，心中也真的充满关怀，被探之人多半也会浑身不自在，非要多礼一下才好。像是主人走入了下人房里探望一般，下人不仅诚惶诚恐，还会觉得自己住的地方脏了主人的脚。
苏雪于是心塞地又把眼睛挡了起来。
苏雪此人，遭遇大事小事都很少惊慌，因为不论大事小事她都很少会真的一筹莫展。不过如果遇到了真的一丝应对方法也想不出来的情况，其实她本质里还是一只鸵鸟，是“看不下去，我就不看了”的典型。
对于她看也不想看见自己这件事，花无缺当然不会生气。他只是温和地给苏雪解释了一下移花宫的藏书阁以后对她开放，明玉功她现在开始练已有些太晚，但招式什么的还是可以教授她一二，待她伤好后他会负责待她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除此之外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便吩咐。
花无缺这么说着，苏雪就这么听着，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反正在移花宫这种靠拳头说话的地方，她反正是没什么必要开口。
自从搬到傍水阁来之后，苏雪的生活质量奇迹般地提高了。
这主要应归功于她对琴夏和倚梅说的那些好听话。这世上不爱听好听话的人有几个？何况移花宫众门人皆性情淡漠，平时相互连句关心的话都很少说，更别提夸奖的话了。
原先苏雪住在客房里，大家对她都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现在苏雪搬到了护心湖畔，已可以算半个“自己人”了。寻常弟子不说，至少移花宫里厨娘啊药师之类的，对苏雪都是万般喜欢。
当然移花宫的伙食本就不差，不过苏雪嘴刁得很，现在倒是靠着嘴甜赢得了开小灶的特权。
苏樱喜欢研究医药，小时候没少给苏雪喂这样那样强身健体的补品，所以苏雪的体质非常好，主要体现在伤好得很快。
现在有了移花宫厨娘和药师的特殊照顾，苏雪用的补品和伤药都是最好的。不过三日，她便已可下床走动，只是左臂仍缠着绷带而已，却也不妨碍什么，反正原来她也不会用到那只手臂。
苏雪讨了一面铜镜，按照屠娇娇教给她的方法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虽然左肩的绷带有点煞风景，不过正好也能遮掩她的残疾，而且这几天因为伤痛，她始终脸色苍白、身形羸弱。
苏雪将一头乌发随意一系，身着移花宫招牌白色布衫，踩着弱柳扶风的步子，敲响了花无缺的房门。
花无缺正在房内打坐。
这个时辰很少有人会找他。就算找，也多半会敲敲门，再叫上一声“公子”或者“无缺”。这宫里不会这么叫他倒是有一个，住在隔壁，只不过他实在是想象不到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他起身开了门，竟然真的是小叶子。
不论是当初在翻云寨下，还是前几日在护心湖畔，他都总是忍不住觉得这个姑娘没有痛觉，而且不畏生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身上似乎缺少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人气”，好像她的情感有哪个地方很不对劲。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个想法，因为花无缺从小到大遇到的均是淡漠之人，她们所有人表情加起来估计都及不上一个小叶子的表情丰富。可是，花无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小叶子身上还是缺少了一些他身边冷冷淡淡的姐姐们身上都有的东西。
也不知道一直将他评价为没有思想、只有空壳的苏雪若是知道了他心中真正的想法，该是会做什么表情。
花无缺打开门后，难得地怔了一下。
少女斜斜靠着廊柱站着，清瘦的身子裹在有些过大的袍子里，投过衣领可以隐约看到肩上的绷带，和并不比绷带多出几分血色的皮肤。一头青丝散散披在肩上，在肩膀下方的位置随意一系。一张精致的小脸比起前两日来多了些气色，眉目如画，却还是难掩病容。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中打下些许阴影，粉色的唇角习惯性地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花无缺恍然片刻，忽然回过神来，匆忙偏过头去，遮住脸颊的一抹赧色。
“你……小叶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小叶子并未注意花无缺的尴尬，只是微微一笑道：“我身子似乎好些了，随便走走而已。”
花无缺点点头，又后知后觉般向一旁撤了一步：“要进来坐坐么？”
人家刚说要走走，又怎会想进去坐？花无缺一说出口，顿时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傻话。
小叶子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来，是想问问你……那日我落在你这的南海蛛丝，我能不能再看一眼？”
花无缺倒是万万没想到她来竟是为了这个，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说了声“好”，然后转身回房讲银丝拿给了她。这银丝除了很少见之外，并不是多么厉害的武器，所以花无缺给邀月看过之后便一直收在了自己房里。
银丝一头系着一柄小刀，不足半尺长，钨钢所制，一年不用也丝毫不见锈色。
小叶子低垂眼帘，沉默地凝视着手中的银丝和小刀良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花无缺也忍不住面露惆怅之色。他一点也不了解小叶子的来历，可是看她这样，想必定是重要之人所赠，背后也定有一段难以忘怀的故事。
他不由得开口道：“你便把这蛛丝拿回去吧。”
小叶子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容，低低道了谢，便想把蛛丝装进怀里。
装到一半，忽然又顿住了，抬起头来，用一种有一点为难、有一点祈求的眼神看着花无缺，轻声道：“花公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能不能帮我把这蛛丝系在手腕上？”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要求。但是莫说花无缺本就不是一个会对女孩子追问质疑的人，哪怕是小鱼儿那样的人，遇到小叶子这种少女独有的恳求的目光，又如何忍得下心拒绝？
花无缺轻咳一声，连忙垂下了头，帮苏雪把银丝没有绑着小刀的那头系在她手腕上。为了拖延时间不必立刻抬头看她，他还特地多打了几个结。
小叶子微微一笑，柔声道：“麻烦公子了。”
花无缺道：“不麻烦。若还有其它的事，也请随时吩咐。”
小叶子像是被这句话逗笑了一般，右手握着小刀和蛛丝，拢了拢衣襟，才道：“‘吩咐’又如何敢当？……我正想随处走走，花公子要不要一起来？”
花无缺带着小叶子认了认藏书阁的门，又远远看了看药房，然后便毫无目的地乱逛。
小叶子话不多，态度却很温和，与前几天那个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跟他多说句话就仿佛要胃疼的小叶子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是小鱼儿，一开始还有可能惊奇之下什么也想不到，懵懵懂懂就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可是散了这么一会儿步，肯定早就警惕了起来。
可是他不是小鱼儿，他是花无缺，所以他只是好脾气地同小叶子一起缓步行于林中。
太阳已经西斜，小叶子忽然顿住了脚步，有些怀念得叹道：“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夕阳了啊……”
花无缺侧过头，微笑着道：“如果小叶子想看夕阳，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小叶子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花无缺忽然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惊讶”的神情。
他本不是一个喜爱炫耀、争强好胜的人，但看见身侧少女惊讶的目光，却忽然冒出了一种奇特的念头，仿佛小孩子有了一样极好的玩具，而大人却要问“真的有那么好么？”，于是小孩子不论如何也要拿出来，向别人证明它真的那么好。
他于是把小叶子带到了后山西侧的悬崖边。
崖底是一条河。河面很宽，水流并不太急。视野很好，可以看到被夕阳染红的天际，和远处连绵的苍山。
小叶子不由得向前快跑了两步，难得地露出一股小女孩心性，口中连连感叹。花无缺跟在她身后数尺之外，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微笑。
小叶子望了望山崖下的河水。山崖极其陡峭，落差足有数百丈，枯石险峻，只有两三棵老松树从石缝中盘踞而出。
花无缺道：“这里宁静清幽，我无事总愿来此处打坐、观夕阳。”
小叶子“嗯”了一声，忽然转过身来，脸上带了浓浓的笑。
那是和她一整个下午那种清清雅雅、令人舒心的微笑完全不同的笑，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和深深的嘲弄之情，是一个让人看见后便会忍不住皱眉的笑容。却不知为何，花无缺没有理由地认定了，这才是属于“小叶子”的真正的笑容。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
小叶子拖长了声音道：“花公子，你知不知道麻雀这种既不漂亮、叫声又不动听的鸟儿，还有一个万分矫情的怪癖？”
花无缺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叶子笑容不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将它捉来养着，好吃好喝供着，它不仅万万不会领你的情，反而会活生生将自己饿死。”
“这世上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她说完这句话，便纵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孤注一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