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夜晴》张大侠

7、第七章 雷鸣

　　我又展开纸条看了一遍。

　　今夜亥时，青简居

　　手腕微倾，红色的火苗急切地舔了上来。

　　轻轻一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两星灰烬缓缓飘落。

　　这世上许多事，便同这纸条一般，完好的干净的现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燃起一阵大火，便什么也没有了。

　　师父曾委婉地提点过我，我有心魔，告诫我要修心。

　　但师父，既然是魔，又该如何去防？

　　是那样虚无啊。

　　有些事，我不能说，也不敢忘。

　　只能放在心底，时时克制，又时时翻出。

　　不由自失一笑，我的修行以后再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虽然，不知道是否正确……

　　我张口吹灭了蜡烛，翻出窗外。

　　一路疾行。

　　轻轻扣了扣暗处隐藏的小门，三长一短。

　　很快，一位伶俐的书童开了门。

　　他眉目清冷，腰间别一把精美的玉箫，一身小衫却十分朴素被洗得泛白，袖口微微卷边。

　　他飞快地环视了我一周，低声说，“请直走右行。”

　　我微微颔首。

　　循路而去，正是灯火通明的大厅。

　　苏姨正和一位眉眼英俊的中年男子轻声交谈，小鹂坐在一旁的圆桌边，满脸不耐烦地单手托腮和身旁面容文雅的少年说话。

　　隔远一些的窗边，几个人聚在一起，不时地指点着外面讨论。

　　我已行到门边，小鹂甫一望见我，眼睛蓦地亮了起来，笑着喊道：“雨哥哥！”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朝我集中过来，三分诧异七分打量。

　　我颇有些吃不消地苦笑一声，恭敬地行礼道，“小生朝雨拜见各位前辈。”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从窗前走过来，他笑眯眯地捻了捻胡须，眼中的精光像鹰隼一样犀利利，“这位小朋友的轻功倒是很俊，不知是师从何处？”

　　苏姨笑着接过了话语，“小雨算是我的弟子。褚叔您看他可还能入得了眼？”

　　“后生可畏。不错，不错。”

　　他笑着点点头，目光和缓一些，仍盯着我。

　　苏姨向我介绍道，“这是阁中的褚鹰褚长老，掌管币部。”

　　我连忙行礼，“见过褚长老。”

　　苏姨又指指那位中年男子，“这是青爵青长老。”

　　“这是秦如暮秦长老。”

　　“这位是沈明沈长老，这是沈长老的儿子沈湔雪。”

　　我一一行过礼，待到那位文雅的少年时，他站起身来也回了个礼，身姿挺拔，“在下沈湔雪。请多指教。”

　　他笑得温润，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青爵长老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你可是经常同流潋一道？”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滞。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是的，我在两个月前救过流潋，后随他一起住在阁中，负责给他看病，时常也为阁中的其他弟子诊断。”

　　“哦，我好像有些印象了。”他点点头，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苏姨打断了。

　　“好了好了，”苏姨瞪他一眼，笑着朝大家招了招手，“既然人都到齐了，就请各位先入座吧。”

　　小鹂笑嘻嘻地拉我坐在了他和沈湔雪的中间，塞给我一杯茶水。

　　沈湔雪弯起眼，眉眼干净，朝我温和一笑。

　　“在座的各位，都是与我父亲或是与我十分亲近之人，此次大家能够前来祝我一臂之力，梨影感激不尽……”

　　那位生得十分粗犷的秦长老打断了苏姨，“好啦影丫头，客套的话不必多说了，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更不消说我们与你父亲的情谊。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

　　“不错，秦大头性子虽急了些，话却说得明白。更何况李延那小子咄咄逼人，若是再不出手，恐怕他就要咬上来了。”

　　“呔！青小子！你说谁头大！”

　　“自然是……啊，怎么，您老年纪大到听力也不好了？”

　　“哈哈，青爵，你就别逗老秦了。”

　　“哟，哟，老秦！别动手啊……”

　　……

　　我不便说话，亦无事可做，只好又喝了一杯茶。

　　伸手去摸茶壶时，触手温软，原是沈湔雪也饮完了茶水伸手来拿，不由相视一笑。

　　“各位长老！各位长老，大家等会儿再叙旧，我们先……”苏姨看起来也很是头疼，她扯了把仍在向秦长老洒牛毛针的青长老，脸上笑容有些僵硬，“我们先来确定一下行动计划。”

　　褚长老握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家都坐直了身体，脸色严肃起来。

　　苏姨满意的清清嗓子，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李延的势力主要盘踞在暗部和天机部……暗部高手众多，此次行动……”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青爵长老身上，“青爵曾经掌管过暗部，这次就由你主负责，沈长老从旁辅助。”

　　青长老扬眉一笑，颇有些邪气，“保证完成任务！”

　　沈长老亦是一笑，语气轻松，“暗部没有什么大问题。说来也巧，流潋前日突然接了一桩云岭的单子，如今不在阁中。此去云岭路途遥远，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正方便我们行事。否则，与他当面对上倒还有些吃力。”

　　我愣了一下。那天下午，流潋来与我道过别。

　　我被午后和煦的阳光照得头脑昏沉，正伏在双臂之间小憩。耳边鸟语轻快，鼻端花香暗涌，岁月莫不静好。却是突然一阵心悸。

　　我猛地坐起身来，只见面前的镜子里映出了流潋的影子。

　　他站在我身后，一袭青衫落拓，像是湖畔临水的垂柳。修长的右手向前伸着，指节微张，好像想触碰什么，眼中带着一星温柔的亮光。

　　他的眼神在镜中和我相遇。

　　我沉默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从花祭以后，我对他有些疏远。

　　那天，在烟花绽放之际，于满天震耳之时，他伏在我左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但我……没有听见那句话。

　　他的话语掩盖在璀璨耀眼的烟花中，没有叫我听清。

　　我有些迷茫。

　　流潋他，说了些什么？他会说些什么呢……

　　而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许久。

　　他慢慢的收回手，脸上的棱角又鲜明起来。

　　“我要去云岭了。”他看着我，鸽灰的瞳孔深处仿佛暗藏着一丝期冀，“你去吗？”

　　我有些不解，“我去干嘛？”

　　他轻笑一声，“因为我非你不可啊。”

　　我怔住。

　　他眯起细长的眼，勾起嘴角，“万一我又中毒了怎么办？”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笑起来，“放心吧，你这么厉害不会再中同样的圈套的。即使有人下毒，你有……总之，你不会有事的啦。”

　　他深深看我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那就承你吉言了。”

　　说着，转身大步离去。

　　我握紧袖中的一片温凉，低声说，“一路顺风。”

　　他扬起右手朝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那抹淡青渐渐消失在院中，只余一地凋零的花瓣。

　　“……那天机部就由褚叔负责了。湔雪在玄部接应，小雨负责保护佑鹂。”

　　苏姨朝我微微一笑，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我回应她一个自信的笑容。放心吧，苏姨，我一定会保护好小鹂的。

　　“而李延，就由我亲自来截杀。”

　　“小影，由你独自对付他，是否太勉强……”

　　“不会的，我有信心。”苏姨的笑容染上了一丝骄傲，“我的绕指柔可一直没有荒废过，李延的功夫虽深，但我与他相识多年，他的招数我十分……了解。”

　　“那好吧，不要太逞强，我们都在外面，你打声招呼我们就一齐冲进去，”青长老阴阴一笑，白牙森森，“总要叫他有今日无来日的。”

　　“……幸好流潋不在。”沈湔雪突然开口。

　　他的神色肃穆，“他的剑法很快。我曾经和他交过手，过不了二十招。”

　　我顿了一下，有些疑惑，“你在玄部，他在暗部，你怎么会和他动上手？”

　　他的眸光闪动，随即铺展开一个柔和的笑容，“只是……平常的切磋罢了。”

　　我饮口茶水，有些涩口。

　　“哦。”

　　我想起那个漫天云霞的黄昏，他逼着我看他一遍又一遍的舞剑，青色的剑身在空中挽出一个个漂亮的剑花。

　　他的剑真的很快。

　　快到人的心里。

　　一条白生生的胳膊伸了进来，拿过桌上一只红彤彤的苹果，“雨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小鹂搬张凳子挤进我们中间，歪着头咬苹果，发出咔嚓卡擦清脆的响声。

　　沈湔雪伸指理理他乱糟糟的额发，神情温柔，“我们在聊流潋。”

　　“流潋有什么好聊的？”他噘嘴。

　　我点点他的头，“流潋可是很厉害的。”

　　他看着我，漆黑明亮的杏眼中好像藏着什么，“我以后会比他更厉害的！”

　　“小鹂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沈湔雪一脸认真夸赞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爱，而小鹂也是一副毫不推脱安然受之的模样。

　　我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却是齐齐瞪我一眼。

　　“雨哥哥！”

　　“朝兄！”

　　“小雨，”苏姨突然唤我，眉间有些疲惫，“芙蓉醉配好了吗？”

　　“是。”

　　我垂眼，拿出一直放在袖中的白瓷小瓶。

　　细腻的瓷面在我指间闪着冰冷的光芒。

　　上面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

　　轰隆隆——

　　窗外的天空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惊雷。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