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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七章:未央沉浮迎少主(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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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邑王既废,大将军欲推何人为帝?”丙吉端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间显得颇为气定神闲。
霍光短叹一声,亦端起茶盏竟是久久没有送至嘴边,他神情忧虑地瞥了丙吉一眼,没有说话。自从刘贺被废以来,霍光这些天着实为新帝人选伤透了脑筋。目下汉室与孝武皇帝血缘稍近的藩王只剩下广陵王了,可这人又是丝毫没有入选的可能。“少卿,可有合适人选举荐?”霍光放下茶盏,试探性地问道。
丙吉见霍光终于开了口,心中终于安定了几分。然而,他却不急于推选刘病已,毕竟在还没有摸清霍光对待皇曾孙登基这件事情上的真实看法之前,冒然透露据太子遗孤的近况是相当危险的。“大将军可有人选?还是有了人选让我甄别?”
霍光苦笑了一声,目光炯炯地望向眼前的这位儒雅近臣,“少卿,说实话。我这次真是没辙了。先帝已没有什么近亲了,广陵王那是万万不能做皇帝的。”
丙吉顿时容光焕发,他没有立即答话,只是微笑着捋了捋短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霍光见丙吉这般姿态,心知他已有了主意,“少卿莫非有合适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丙吉作揖拱手一礼,说道:“大将军可还记得巫蛊事变?”
“如何能忘记……”霍光深深叹了一口气,“如若据太子还在世,也不至于令我等今日还在择帝问题上颇费周章。”
“怎么?大将军心中也认为据太子一案颇有冤屈?”丙吉目光一闪。他想只要霍光承认据太子当年发动政变确实迫不得已,那么刘病已待罪之身的事实便可不攻自破了。
霍光为人向来沉着稳重,没有立即给予答复。思忖良久,他摆了摆手道:“孝武皇帝英明神武,此事我等不便多做点评。然则,据太子一案确实值得商榷。”
丙吉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了下去,如此看来霍光终究还是介意据太子“以下犯上”的做派。那么,此时提出让他的皇孙即位称帝,似乎有些不太现实了。
霍光觉察到丙吉神色的些微变化,“少卿想要说什么?”顿了顿,他似乎想了什么,问道:“我记得据太子好像有个皇孙寄养民间,少卿在他襁褓之时救过他的姓名?”
“大将军记性甚好!”丙吉也不再隐瞒,便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皇曾孙如今年已十八,我的意思是霍大将军不妨考虑立他为帝如何?”说完,目光殷切地投向霍光。
堂前飞下一只喜鹊正在屋檐下跳跃着觅食,偶尔发出数声鸣叫。霍光闻声望向门外,眼眸深邃,历经沧桑的脸颊上已经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细纹,他深情冷峻地深思许久,然后站起身来走向堂外双手交于身后,背影亦是显得颇有威严。过了许久,他回过头对着丙吉说道:“此事容我再想想,毕竟皇曾孙此时即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说完,便走下屋前石阶离开了御史大夫府邸。
“如何?霍光竟也会拘泥于什么名正言顺?”当张彭祖将丙吉的话转告于沈芊辰,她不免有些垂丧,“病已乃据太子嫡孙,孝武皇帝名符其实的曾孙,普大汉天下推病已为帝再合适不过了。我看他终究还是在意巫蛊事件,顾忌病已的平民身份。”沈芊辰忿然地为病已打抱不平起来。
张彭祖撇了撇嘴,“如今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当务之急该是如何让霍光消除这种念想,让病已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
众人一时竟都没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只干瞪着眼。
沈芊辰托着香腮,神情沮丧、思绪千千,然则一时半会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一片树叶悠悠然飘了下来,落在她洁净的裙裾之上,芊辰信手拈来落叶举在眼前百无聊赖地凝视起来。忽然,她眼神一闪,兴奋地跳了起来,“有了!有了!我有办法了!”
张彭祖他们亦是欢欣鼓舞地聚拢过来。他们这群人中就属芊辰最是鬼灵精怪了,只要她说有主意就准是有了好法子。“芊辰,你有什么办法?快讲来听听啊!”王思娴迫不及待地摇了摇沈芊辰的胳膊催促道。
芊辰颇为神秘地莞尔一笑,在手心里写下了“谶语”二字。众人皆大惑不解地彼此相顾,却是一头雾水。“你就别卖关子了呢,快点给我们指点迷津啦。”思娴倒是比病已表现地越发在意。
“历朝历代,不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新帝登基,用得最多的伎俩是什么?”沈芊辰之所以用“伎俩”一词,显然她很是不屑且是不信任这种做法,但眼下却又不得不为之。她没有让人回答,自问自答道:“谶语。所谓‘谶语’无非就是弄些玄妙之术,以此来宣扬权力更替皆是‘上顺天意、下合民情’。只要我们整些谶语轰动长安,传到霍光那里让他觉得民意不可违、天意不可逆,如此不就顺利成章了。”
许平君仰慕地拍起了手掌,倒不全是因为病已登基有了希望,更多地在于她打心底由衷敬仰沈芊辰的智慧,“芊辰姐姐,你好厉害!竟会想到这种法子!”
刘病已一直在旁沉着冷静地旁听,仿佛说得一切事情都和他无关似得。此时,他亦是淡淡地随口问了一句,“那用什么谶语?再者说了,毕竟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若是强行为之只怕会弄巧成拙。”
沈芊辰嫣然一笑,“你们还记得发生在孝昭皇帝时期的‘蚁噬叶文’事件吗?”
张彭祖着实诧异了,虽然他不知道芊辰到底来自何方但心里明白她毕竟不是汉朝人。据他从病已那里得知,沈芊辰来到长安也不过才一年时间,如何知道这件事情呢。
“当然记得,当时整座长安城都轰动了。那次事件发生以后,还有个人冒充据太子被斩首了。”王思娴赶紧补充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民间还是很思念据太子的。”沈芊辰嘴角露出一丝颇为自信的笑意,她指了指树叶道:“当年那件事只是传说,倒不曾有多少人亲眼所见,难免有些以讹传讹了。如今,我认为可以再‘故伎重演’一番。”
“这不太可能吧……”王思娴说出了心中顾虑,“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什么蚂蚁能咬出文字来。当年那件事虽然很是轰动,但毕竟见得人少,所以到最后便不了了之了。芊辰,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蚂蚁再噬出文字来?”
许平君听得很是入神但却有些懵懵懂懂,便好奇地拉住刘病已问道:“病已,蚂蚁咬出什么字啊?”
“公孙病已当立。”刘病已说得很平静。
“对!公孙病已当立!公孙,皇曾孙也。”沈芊辰笑了笑,“其实让蚂蚁啃噬出文字来一点都不是什么难事。”她颇为自信地说道,然后便将众人围拢在一起,凑在他们耳畔安排了接下来的行动。
不久之后,长安城内甚至上林苑的许多树木的叶子上都被蚂蚁啃噬出了文字,那行文字自然是“公孙病已当立”几个大字。甚至在渭水河畔发现多年枯朽的杨柳树竟然重新生根发芽了。这件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座长安城。在笃信谶语的汉朝人眼中,这无异于一件惊天大事。人们议论纷纷,揣测着上天旨意。很快,一首童谣又传遍了街头巷尾,童谣曰:
朽木生发,汉祚绵延;蚁噬叶文,上顺天意。太子沉冤,何日昭昭;唯寄皇孙,病已当立。
一时之间,长安城的国人纷纷走上街头,自发请愿寻找皇曾孙来登基称帝以顺上苍指示。
原来,那天之后,沈芊辰便安排张彭祖凭借他张家公子的身份随同王公贵胄到上林苑行猎的机会,趁人不注意在一些比较显眼的树叶上用蜂蜜水写上“公孙病已当立”的字样。蚂蚁食甜,没过几天便将涂抹了蜂蜜水的树叶部分全啃噬掉了,自然便显现出了传言中的字样。紧接着,他们又用相同法子在夜深人静时候在长安街巷两旁树叶显目的地方如法炮制。谶语弄好以后,沈芊辰又亲自跑到渭水河岸找了一棵干枯的柳树,在其朽掉的树洞里摘下了一棵小树苗。同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教会长安城孩子这些童谣。如此一番大费周章,一切都朝他们预定目标展开来了。
霍光当然也听说了这些怪异之事,久经宦海的他虽然对这种谶语之说不甚笃信,但连日来接到的万民书,他知道事情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顺应民意,或许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少卿,你如何看待谶语童谣?”霍光心中仍旧存在一些芥蒂。
“不可当真,当亦不可违。”丙吉一语便道破了霍光的狐疑与踟蹰。他看了看霍光停顿了半饷,继续说道:“谶语虽然不足全信,当通过这件事却看出了民心所向。国人终究还是怀念据太子的,所以一直以来对皇曾孙的遭遇存在怜悯。”
霍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则,皇曾孙究竟适不适合做这个皇帝?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有底。若再选出个昌邑王来,我等如何对得起大汉社稷。”虽然口口声声言及大汉天下,但霍光内心其实根本不在于此。皇曾孙到底是否有为政之才,他不关心甚至打心底希望他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至于德行只要不像刘贺那样胡作非为,他也不在乎。他最在意地是这个皇曾孙是否会危及他现在的地位和权势。
丙吉何等机智,他一眼便洞察出了霍光的真正顾虑,“对于皇曾孙,我还是有些了解的。遍观大汉,我看帝位的最佳人选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霍光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泛出光芒,他狐疑地望向丙吉“奥?怎么说?”
“原因有三……”
“愿闻其详……”
丙吉恭敬地躬身作揖,侃侃而谈道:“其一,皇曾孙身在民间,为人纯良聪慧,绝然不会有纨绔之风。如此,昌邑之祸可免。其二,国人同情皇曾孙之身世,如今正可借此次谶语之事来笼络人心。如此,上达天意下顺民心。”丙吉说到关键之处,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霍光若有所思地神态,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其三,亦是最为关键之处。皇曾孙自幼孤弱,现已娶妻生子,外戚只是史、许两个平民家族。大将军又有拥立之功,新帝即位以后必将对将军言听计从。如此,大将军之权势地位可保,甚至还会更进一步!”
霍光认真听完丙吉的三项进言,多日以来紧绷的神情终于慢慢舒缓开来。至于丙吉说得前两条他不甚在意,然而第三条真真让他心动了。“哈哈!少卿真乃智囊也!”霍光爽朗大笑起来,“此事可议,容我上奏皇太后再行决议。”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丙吉望着霍光渐行渐远地身影,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