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25、 第六章：汉宫风雨起飘摇（1）

　　元凤六年十二月，未央宫温室殿。
　　帷幕重重，摇曳的烛火将宫殿照耀得金碧辉煌，却又难以掩饰格外的冷清氛围。床榻上躺着一身华服的男子，面容虽略显苍白憔悴倒也英气逼人，他双眸微阖就这样静静地睡着。榻沿斜卧着一名碧玉少女，略施粉黛的容颜之下却遮不住她那稚嫩若水的肌肤。只见她一手紧紧攥着男子手掌，一手虚托香腮似在假寐。时光就这么静止下来，仿佛要将这幕温馨画面永久地定格。
　　少女红唇微抿，随即嘴角勾勒起一抹好看的弧线，或许此刻她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吧。此时，男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倦怠地睁了睁眼，视线恰好瞥见少女的微笑。他亦笑了笑，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抚摸起她额角垂下的青丝，眼眸里满是愧疚怜惜之情。
　　少女显然被男子的举动弄醒，她抬起眸来正好撞见他那双柔情似水的星眸，面颊不禁绯红地微微发烫，“陛下，你醒了……”她柔情地唤了声，便起身意欲给他倒水。
　　“凤儿……”刘弗陵一手拉住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就这样静静坐着，让朕好好看看你。”
　　上官凤儿许久不曾听闻他如此亲昵地呼唤自己的小名了，不由娇羞地眉黛低垂下来。
　　刘弗陵双手后撑打算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奈何竟是有气无力，双手一软又倒了下去。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润湿了他双鬓的发丝。
　　上官凤儿见状，赶忙靠上前来，右手抱住他的后背费了好大气力总算将刘弗陵从床上扶坐起来。
　　“朕真是太没用了！不但呵护不了皇后，反倒让你添累了……”看着她娇弱的样子，刘弗陵不免有些自责起来。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陛下一定可以康复起来的！上苍会护佑陛下御体安康的！”
　　刘弗陵亦投之以笑意，伸出手来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痕，“凤儿，莫哭！”然后，他柔情地将她揽入怀中，低语呢喃道：“朕的身体，自当知晓。只怕上苍亦是回天乏术了……”他轻叹几声，言语中充满了歉疚之情，“只是未能与皇后诞下皇嗣，朕担心自己一旦殡天，谁又将能保护得你呢！”
　　“陛下！”上官凤儿满眼泪痕地望向刘弗陵，往事就这样历历在目地从眼前随风而过：她六岁嫁于他，那年他亦不过八岁。这对少年帝后在深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到头来却乐得做对太平夫妻倒也恩爱有加。奈何刘弗陵自幼孱弱多病，在众大臣殷殷期盼中却始终没能与皇后诞下皇子。如今，眼看着刘弗陵已过加冠之年而今又一病不起，却依旧没能确定继嗣。大汉皇朝即将面临后继无人的混沌局面，大臣们岂能不忧心忡忡。作为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她的心里自然比谁都焦虑可又能如何呢？“有负陛下！有负大汉社稷！”上官凤儿不禁自责起来。
　　“此事岂能怪罪于皇后，是朕无能！”说着，刘弗陵捶了捶自己的额头，露出痛苦的神情。
　　“陛下！”她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他托起她的下颔，深情地吻了下去……

　　“霍大将军，帝后尚无子嗣。如今陛下又病倒了，大汉社稷不能后继无人啊！”张安世面露焦虑之色，躬身一礼建言道：“我等做臣下的当拿出个万全之策，以防不测……”
　　霍光捋了捋灰白胡须，严峻的面庞下掩藏着久经宦海而处变不惊的神情，“子孺，多虑了。”霍光举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淡然回道：“陛下年华正茂，只是一时龙体欠安。养些时日便好，与朝政大计又有何碍。”
　　在座的众臣僚见霍光如此坦然自若，绷紧的心弦终于稍稍松懈了下来，连忙随声附和起来，“大将军所言甚是！陛下自当千秋万年，长乐未央！”说完，众人便举起杯盏相互致意。
　　“主公，下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侍立一旁的霍府家臣冯子都突然走上前来，拱手拜道却欲言又止。
　　“有话便讲，这里又没外人。”
　　“诺！”冯子都抱手前倾，却先发问道：“不知主公可知刘病已？”
　　霍光依旧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只轻轻点了点头，“可是据太子遗孤、先皇曾孙，长于民间的刘病已。”
　　“正是！”冯子都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一介落魄皇裔，为人痞态。谈他作甚？”张安世乃刘病已好友张彭祖的父亲，自然对他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他极其看不惯刘病已满身市井之气，虽说已沦为草民身上毕竟流淌着皇室血液，张安世常闻病已斗鸡走马的不羁之事却未尝与之近交。故而对病已的看法有施偏颇，不免嗤之以鼻。此时听冯子都谈起刘病已，心中既不屑又颇为不解。
　　“富平侯所言差矣……”冯子都依仗在霍府的地位，竟是丝毫不给张安世留有情面直指其差错，“刘病已可不是池中之物，他的野心大着呢！”
　　“此话怎讲？”霍光倒是饶有兴致地询问了起来。
　　“臣在未入霍府前，曾与其有过交往。臣常听闻他口出狂言，说什么当今陛下并非先皇嫡子，不配拥有继承大汉皇位的资格。说什么当今天子之位应当属于他，他才是大汉最合法的继承人……”冯子都顿了顿，抬头觑了觑众人反应。
　　“狂妄之徒！”臣僚们乱哄哄地叫嚷起来，“当年先皇仁德才法外开恩放了此等罪大恶极之徒，如今不但不知感恩戴德竟觊觎起了皇位！大将军，臣等恳请诛杀此徒！”
　　霍光没有作出回应，反而将视线落在了侧坐一旁的丙吉身上，“少卿，你如何看？”
　　丙吉放下手中的杯盏，拱了拱手以示恭敬之意，不紧不慢地回道：“我以为此说听过便罢，不可当真亦不必计较。如今陛下春秋正盛，海内晏然。一个皇室遗孤就算有几句愤言，亦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霍光面露笑意，满意地颔了颔首，“不愧乃我智囊也！少卿所言甚是！”说完，他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朝廷愧对据太子一族。若论正统，他这小子确实更够格。只是造化弄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谁也怨不得谁……”
　　“大将军之言倒也恳切。少卿敬佩！”
　　霍光摆了摆手，转脸瞅向冯子都斥责道：“日后不要妄自挑拨是非，我霍府上下当勤恳做事，切勿留人口舌！”
　　“下臣知罪！”冯子都不禁冒出冷汗，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认起错来。
　　“宗□□，改些时日当增加刘病已一些宗籍俸禄。不要让他的日子太过寒酸，毕竟是孝武皇帝的子孙嘛。”
　　宗正刘德拱了拱手，领命回道：“诺！谨遵大将军之令。”

　　宣明里，庭院枯黄的草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刘病已、张彭祖正堆着雪人，屋檐下许平君挺着个大肚子和沈芊辰坐在暖席上笑意盎然地瞅着他们。“姐姐，你看病已都快为人父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许平君望了望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夫君，将脸转向沈芊辰打起趣来。
　　沈芊辰嫣然一语道：“其实这样挺好的。不管什么时候留有一点童心，做人不会太累。”
　　许平君没有答话，却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过来一起玩呀！”张彭祖一手捏着雪团，一手朝她们这边招呼过来。
　　“平君孕身已有六月余了，就不要让她参合了……”刘病已赶紧接过话来，生怕妻子会有什么闪失。
　　张彭祖见病已护妻心切，便起哄道：“呀！这般会心疼娇妻啦！这么明目张胆地秀恩爱，会遭人嫉妒的奥！”说完，彭祖便将手中的雪球在病已毫无提防的情况下砸了过去，正好砸到了他的嘴巴里。刘病已赶紧将满嘴的雪粒吐了出来，随即捏起一个雪团还击了回去。
　　一旁观望的沈芊辰和许平君都不禁掩唇窃笑起来。看到雪战打得正酣，沈芊辰站了起来摩拳擦掌便也要跃跃欲试。
　　“芊辰，你要帮谁？”张彭祖双手捏了数枚雪球，笑意吟吟地瞅向一身雪白曲裾深衣的沈芊辰，一个仿佛要和天地之间的雪花融为一体的美人。
　　“我谁也不帮！各自为战！”沈芊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雪团砸向彭祖，口中大声回道：“开打！”
　　三人就这样在雪地里相互追逐打闹，浑身上下被砸地沾满了白花花的雪粒，直将坐立一旁的许平君看得羡慕不已。
　　“宗正到！”随着一声传喝，刘病已他们三人立马停止了嬉闹，伫立原地等待宗正的到来。
　　见刘德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刘病已赶紧躬身迎了上去，然后伸手搀扶起他来，“叔公，怎地雪天来此？”
　　刘德望了望病已，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不快过冬了嘛。宗□□给你添置了点窝冬物什，都是用得着的。”说着，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们便将带来的衣箱抬进了屋。看到许平君，刘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想必这位就是平君吧。嗯，和病已倒也挺般配的！”
　　许平君从暖席上站了起来，欠了欠身，敛袂回礼道：“小女正是平君，拜见叔公！”
　　刘德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满意地颔了颔首，“识得礼数，好！”不经意间觑了觑沈芊辰，觉得有些生疏，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民女沈芊辰，乃病已好友。”沈芊辰应对自若，亦敛袂回礼道：“拜见宗正大人！”
　　“内有贤妻，外有红颜！快哉！”刘德发起感慨道。
　　“宗正大人，许久不见啦！”张彭祖走上前来，看似态度随和，却也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以示恭敬。
　　“原来张公子也在此！老朽老眼昏花，对不住了！”刘德竟是躬身更低，不敢有丝毫怠慢之意。如今，张安世乃当朝仅次于霍光的权臣，就算刘德这个皇亲也得忌惮他三分，对于张彭祖自然不敢以长辈的身份倚老卖老。
　　张彭祖摆了摆手，没有答话。
　　“叔公，要不进屋喝杯暖暖身子……”刘病已建议道。
　　“不必了……”刘德摆了摆手，“我还要赶往各家皇亲贵戚的府邸，分赏陛下赏赐的过冬物什呢。”
　　“如此，病已便不强留叔公了。叔公慢走！”
　　望着刘德佝偻的身影，刘病已的眼角不禁氤氲出了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