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五章:清贫相守不分离(1) ...
-
公元前七十五年六月,张贺怀着无限遗憾离开了人世。殡礼由他的内侄张彭祖和刘病已共同操办,按照张贺生前遗愿将他的灵柩安葬在湖县泉鸠里——太子当年殉难的地方。
“彭祖,你怎么来了?”病已一身白衣孝服,正在掖庭令府邸收拾张贺生前的遗物。见张彭祖走了过来,便停了手中活计迎上前去。
“就你一个人?”张彭祖漫不经心地朝周遭瞅了瞅,随口问道:“平君呢?”
“平君有孕在身,我让她在家休息了。”
“奥?什么时候的事?”
“张叔过世后的第三天,平君便一直面色憔悴呕吐不止,起初以为劳累过度。请医生来诊治,方才知晓却是怀了身孕。”刘病已说得极其平静,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窥探出一丝埋藏于内心深处的忧伤。
张彭祖深深地叹了口气,“叔父若泉下有知,该当欣慰了。”
“坐下来说吧……”刘病已招呼张彭祖到庭院角落的石凳上就坐,沏好一壶香茗端了上来,“来!先喝杯茶解解暑吧。”他递给彭祖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却是迟迟没有啜饮,竟是痴痴地注视着杯中翻滚的嫩芽发起愣来。
“病已,怎么了?”
听闻张彭祖呼唤的声音,他这才恍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想起张叔生平喜好饮茶。”说完,端起漆杯竟是将绿茶一口饮尽,不知是因茶太苦还是过于怀念张贺,刘病已的眼角竟是泛起了闪闪泪光。
张彭祖见状,一阵唏嘘后大发感慨道:“叔父在弥留之际依旧挂念着你,看来却是所托非人!”
“如何?张叔有遗言留于我?”刘病已举袂拭了拭湿润的眼眶,目光殷切地投向彭祖。
张彭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包裹的物什,打开后却是一枚铜镜和一封书信,“这枚铜镜名叫身毒宝镜,叔父说这是当年皇孙夫人也就是你的母亲留下来的。还有这封张叔的亲笔书信,说是将来若有机会让你转交于大将军长史府丙吉丙大人。”
刘病已双手颤抖着接过铜镜和书信,他抚摸着这枚用合采婉转丝绳缠绕的铜镜,依稀看到了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双亲身影。他犹记得自己年幼时候时常患病几近夭折,张贺便心急如焚四处求医问药,日夜不眠地守候在他左右。在他病入膏肓的危难之际,张贺时常会拿出这枚铜镜让他抱在怀中,说这是皇孙夫人在天之灵护佑着她的爱子。说来也怪,借着身毒宝镜的“灵气”,病已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地度过危难。手捧铜镜,病已念起了双亲、想起了那个疼他爱他的掖庭令叔叔,内心竟是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对了……”张彭祖倏尔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片竹牒递到病已手中,“叔父临终前托我给你找份体面工作。我百般请求父亲大人,方才同意让你到府上做门客。这是聘请文书……”
病已接过竹牒,随意瞄了一眼便递还给了张彭祖。
“怎么?月俸三金嫌少?”张彭祖诧异地望着病已,“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两百石官吏一年才有的俸禄。”
刘病已笑了笑,淡然回道:“我想靠我自己!”
“每月二百钱的钩盾吏?”张彭祖言语中不禁露出一丝质疑,“平君跟着你会受苦的!”
“并不会呀!”庭院外传来一声少女侬软的嗓音,她全身着了件素色曲裾深衣、荆钗绾着乌黑发髻,丰腴的脸颊透着绯红,浅笑吟吟间勾勒出一抹醉人的笑意。
“平君、芊辰,你们怎么来了。”刘病已诧异地望向妻子,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你早饭没吃,平君在家一直念叨着。这不给你送吃的来了……”沈芊辰一手搀扶着许平君,一手将提着的竹笥向病已举了举,“可是你最爱吃的麦粥奥。”
“要不要这么恩爱!”张彭祖一句调侃直将少年夫妻说得面红耳赤起来。
“呦!张公子也在这呢!可惜没有你的份啦。”
张彭祖见沈芊辰主动和自己搭话,心中不禁激动不已,竟是涩然地一时忘了回话,待他们走到跟前方才如梦初醒地补了一句:“我吃过了……”
许平君走上前来,朝彭祖敛袂行礼答谢道:“平君敬谢张公子好意。只要能和病已携手相扶,纵是清贫一生,我亦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病已,娶得如此贤惠佳人,真是好生福气!”张彭祖不禁啧啧称赞道,“那么,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将竹牒收回袖中,无意间抬眸却见沈芊辰不知何时走到对面石凳上打量起自己来。彭祖性情洒脱不羁却偏偏在芊辰面前时常颇感拘束,他是动也不得、说也不是,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张公子,可有家室了?”
经芊辰这么一问,张彭祖感觉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在心中暗自揣度芊辰如此发问却是有何深意?难不成她对自己也有意思?又或者,她窥视出了他对她的一往情深?看来,现在表明心意却是个极佳时机!“我…我…”张彭祖一开口倒是莫名其妙地支吾起来,他简直恨透了自己,颤抖的左手握着更加颤抖的右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
“没娶?不用这么自责吧!娶了?也无需这般悔恨吧!”其实,沈芊辰只是无意随口一问并没有多少深层意味,见张彭祖这样的异常举止不免大感困惑起来。
病已、平君心知彭祖钟情芊辰,不想他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竟是这样放不开,两人举目相视竟是情不自已地窃笑起来。“彭祖心气傲着呢,寻常女子怎能入他法眼。”病已见场面尴尬,便赶紧为他解起围来。
沈芊辰默然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时近晌午,病已他们已将张贺在掖庭所有遗留的物什归置妥当,一行四人便在树荫下饮茶谈起心来。玄风慵懒地躺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呼哧着舌头,忽尔一双凌厉的眼神射向庭院门口,继而发出一阵狂吠。
“怎么?玄风!不识得我了?”
待看清来人面相,玄风噌地一声从地上爬起飞奔到许广汉身旁绕着他直打起转来。许广汉从竹篮里拿出一根骨头丢给了玄风,便径自走到病已他们中间坐下,将带来的所有吃食摆弄到了石桌上,“都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许大叔,您来得太及时了。我早就饿坏了!”许广汉话音刚落,沈芊辰便眼疾手快地挑了一块鸡腿全然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硬是将一双白玉般的纤纤之手和那片犹如桃花绽放的朱唇涂抹地满是油光,直将张彭祖看得目瞪口呆起来。
刘病已瞅彭祖这般反应,头歪向芊辰语带调侃意味道:“沈姑娘,窈窕淑女向来为君子所垂青,你如此随性恐怕要让某人失望咯。”一席话说完,沈芊辰和张彭祖都面色大窘地垂下了头。许平君见状,在一旁掩袖窃笑不已。
许广汉看着眼前一幕,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欣慰的笑意。“病已,你张叔交付于你的东西都接收了吧?”许广汉转向病已,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刘病已点了点头,“一枚身毒铜镜,一帛书信。”
“叔父还让我给病已寻个好差事,可惜被他拒绝了……”张彭祖从旁插了一句。
许广汉深深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张令真是用心良苦啊!”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丢到桌上,“张令早猜到病已不会接受,所以在弥留之际将陛下赏赐于他的抚恤金全数拿了出来让我务必转交于皇曾孙。你看一看,这里足足有五十金之多。”
望着桌上沉甸甸的钱袋,刘病已那深邃的黑眸里终究抑制不住的溢出了晶莹的泪水。最疼爱他的掖庭令叔叔纵然是在撒手人寰之际,心中惦记地却不是自己的身后事而是一直以来挂念于心的皇曾孙——故主据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刘病已此刻终于明白了张贺那天在病塌上的反常行径,原来他惦记俸禄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想给皇曾孙留下一笔生活保障金,让据太子的遗孤不至于生活太过窘迫以致有损皇室尊严。心念于此,病已早已是泪如泉涌,道不尽地哀悼之情;一旁的平君亦是泪光涟涟,说不尽的感激之意。刘病已将钱袋拿起,从中取出二十金,“张叔生前清苦,死后绝不能如此寒酸。这二十金就用来修葺张叔坟茔,余皆封存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时候绝不启用。我们要对得起这笔金钱,更要对得起张叔。平君,你说是吗?”
许平君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微微颔首以示赞许。
眼前这幕温馨的场景,让沈芊辰不禁想起依旧奔波于街头巷尾寻访汉剑只图回到未来谋取富贵的冯煊,她默然地陷入沉思之中,一汩浅浅泪水从眼角溢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