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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章:如花美眷总蹉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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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果真……”张贺激动地起身离席,走到沈芊辰跟前驻足而立,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平君与欧侯府上的婚约解除了?”他的眉宇间稍显病恹沧桑之态,却毫无掩饰地表露出了欣喜神色。
“诺。”沈芊辰踞坐于蔺席,微微颔首。未防迟则生变,她自知晓消息的那刻起便寻思着到掖庭拜见张贺,希望说服他尽早出面促成许平君与刘病已的婚事。这会终究遂了愿,她释然地长长舒了口气。
张贺若有所思地在堂上踱来踱去,乌漆的地板发出锵锵的细碎声响,犹如鼓点敲打着他的心房,“平君这孩子贤良淑德,跟病已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若能撮合此等良缘,自然甚好。只是……唉……”张贺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沈芊辰上身略微前倾,心生焦虑道:“只是什么?张叔不妨直说……”
“唉……”张贺又哀叹一声,面露难色道:“我听广汉讲过,他的夫人势利贪财,一心想要攀个富贵人家。病已不过一介布衣,恐难过许家夫人这道槛啊。”
沈芊辰闻言,义愤填膺道:“可不是!前些时日她还因此数落了病已。若不是看在平君脸面,当时我就恨不得上前抽她两耳光。”芊辰越说越恼,情不自已地挥舞手掌作势扇起来。瞅见张贺目光讶然地觑过来,她俏皮地吐了吐舌。
“为了病已,老朽自当竭力!”张贺双眼虽布满血色,语气却异常地坚毅,“芊辰,你且回去邀你许大叔今晚戌时正到我府上一叙。”
“诺。”她起身揖礼,敛袂辞行,“芊辰拜别张叔。”
许广汉听闻张贺连夜召见,暗忖或许因在公职方面出了重大纰漏;否则,张贺通常是不会如此紧急传唤的。他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于当晚酉时三刻提前赴约,“暴室啬夫广汉顿拜掖庭令!”许广汉向张贺叩首行礼,诚惶诚恐地问道:“不知张令召唤下臣有何公干?”
张贺见状,连忙搀起许广汉,笑容可掬道:“许公无须拘束,今日唤你不过谈些私事罢了。来……请入席。”他引导许广汉登席,两人面向几案相对而坐。张贺从酒樽里舀了满满一勺醇酒,先是斟满许广汉的耳杯,次又为自己斟了一爵。许广汉瞅了瞅耳杯里的美酒,茫然无措地瞥了一眼张贺。
“来……贺先敬你一杯!”张贺端起耳杯,仰头一饮而尽。
“岂敢岂敢!张令这是要折煞下臣啊……”对于张贺在下属面前不称职位而以名自称的降尊行径,许广汉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惶惶不安地回敬,大口咽下一杯美酒,竟没尝出个滋味来。
酒过三巡,酣意正浓……
“我听说内者令解了婚约……”张贺借着酒意,终于道出本意,“既如此,平君可是字待闺中?”
“正是!”许广汉本不胜酒力,又被张贺奉为上宾,便畅快地多喝了几杯,“不知张令所欲何为?”
张贺见许广汉话入正题,随即顺势问道:“你认为皇曾孙德才如何?”
“病已这孩子甚好!宽而仁爱、敏思好学,最难能可贵地是懂得知恩图报。”许广汉是看着刘病已从小长大的打心眼里喜欢,所以这番评述倒也发自肺腑。随即,向来老实巴交的他将话锋一转,借着酒意奉承道:“承蒙张令调教有方,太子若泉下有知亦可安息了。”
张贺沉吟良久,一汪老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颇为感伤道:“若太子安在,皇曾孙何至于如此落魄……”
许广汉闻言亦是唏嘘不已,“是啊!世事无常,这或许便是病已的命数吧……”
“人老了多有失态,许公切莫见笑。”张贺掩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若能于有生之年见到皇曾孙成家立室,老朽在九泉之下得遇太子也算有所交代了。”
“张令必定能盼到病已成婚那天……”许广汉宽慰着,言语间仿佛在暗示什么。
张贺忽地紧紧握住许广汉双手,目光殷切地注视着他,言辞恳切道:“贺托付你一件事,不知可否?”
“张令尽管道来,广汉自当效力!”许广汉心中似乎已然忖度出一二来,却又不敢贸然下定论。
“撮合平君、病已,让二人尽早喜接连枝。”
许广汉感受到张贺的双手此刻都在颤抖,他知道张令太在意皇曾孙的婚事了。先前因说媒张敬受挫而颇受打击,他唯恐这次又将碰壁故而才会显得如此激动。虽说许广汉已然猜到张贺用意,自己也有意将女儿嫁于病已。但当上级亲自提及时,他不免还是吃了一惊,“啊?”
许广汉的一声惊叹着实让张贺冒出一身冷汗,他以为许广汉或许是在嫌弃病已的贫贱身份便赶忙解释道:“皇曾孙毕竟与陛下同为先帝血脉,待到太子案沉冤昭雪之日病已自可恢复宗室身份,到那时至少能谋得关内侯爵位。望你慎重斟酌……”张贺浑浊的眸瞳里透着一股让人不忍拒绝的殷殷之情。
“张令您误会了。我是很乐意平君下嫁皇曾孙的……”许广汉用“下嫁”一词足见他确实没有嫌弃病已的意思,他沉默片刻面有难色道:“只是…只是…唉!你也知道的,我家夫人并非通情达理之人,恐此事难办呐。”
张贺稍稍舒了口气,心想只要这事许广汉应允就算有望,“放心!聘礼纳金,我自当倾囊而出,保准让许夫人倍感体面。你只需尽力说服尊夫人应了此事便可。”
许广汉欣然允诺,离开张府后便星夜往家赶。他虽是醉意醺然地骑在马上,却在绞尽脑汁地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向夫人道明张令的托付。
寝屋内,许夫人正就着烛光缝补衣物,见许广汉推开门来,她头也没抬地随声和道:“回来啦……”
满身酒气的许广汉站在门外踟蹰不前,他在思度着到底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终于,他决然地伸出左脚然后右脚才跟进却顿感别扭,本能地意欲调整过来但为时已晚。就这样,他被自家那道并不算高且再熟悉不过的门槛给绊了一个趔趄。许广汉踉踉跄跄地向前蹭了几步,终究还是栽倒在地。
“夫君,何须行此大礼呀。”许夫人不禁被丈夫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逗乐了。
这一跤跌得倒好,许广汉不仅因此醒了酒而且急中生出一计来,那就是:捧!照死里捧!只见他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笑脸呵呵地自我调侃道:“夫人终日操持家务甚是辛苦,给你行礼应该的。反正又没外人看见,无所谓!”
“怎地今日嘴似抹了蜜,平日里也不见你这般奉承嘛。”许夫人警觉地瞥了瞥他,脸色骤然阴沉地连恐带吓道:“老实交代!是不是跟刘病已那浑小子斗鸡去了?”
“夫人,别冤枉病已那孩子!更别怀疑你家相公”他大感委屈,赶紧解释道:“只是张令唤我陪他喝了几盅罢了。再说了,我的奉禄不都上交了嘛,纵然有心也是囊中羞涩呀。”
许夫人想了想,事实却是如此故而并未多作计较,她于是继续缝起衣裳来。许广汉惊魂未定,举起衣袖拭了拭额角渗出的虚汗。他走到几案前倒了碗水大口喝下算是为自己压惊,接着他又蹑手蹑脚地绕到夫人身后,举起厚实的双手为她捏起肩来。这着实让许夫人惊诧不已,她努力追忆似乎自嫁给夫君以来仅是新婚那夜才享过此等待遇。许夫人缓缓转过头来,疑惑地上下打量起夫君,仿佛看破了他的心思,“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那个…那个…”许广汉憨然陪笑,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没敢吐露下文。
“有屁快放!老娘最烦你这样婆婆妈妈的。”许夫人向来耐性不好,见许广汉磨蹭许久终是没讲个子卯来,不禁愠怒指斥起来。
“我打算将君儿嫁给病已,特来征询夫人意见!”许广汉一口气把话说完便将头垂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许夫人脸色涨得煞白,勃然呵斥道:“什么!你要把闺女嫁给刘病已那个小痞子?你是想作死吧!”
果不其然,许广汉煞费苦心上演的“阿谀之计”宣告失败,许夫人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
“老娘就搞不懂咧,你为何处处袒护那小痞子?”许夫人左手叉腰,右手狠狠拧住许广汉的耳朵,对着他就是一通质询,“你倒是说说看那个落魄王孙有什么好?平君嫁给他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吗?啊!”
许广汉痛得龇牙咧嘴起来,他一边掰住夫人的手指以防她继续死掐,一边却又“视死如归”地进行顶撞,“病已又有什么不好!我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平君嫁给他,我放心!再说了,有张令作媒,聘礼什么的自然不会寒碜,绝不会丢你面子。夫人,求你就允了吧!”到最后,他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央求起来。
“老娘不答应!除非我死了!”她一心只想攀个富贵亲家,铁定了心要将病已拒之门外。
“我管你死活!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这家我说了算,由不得你!”许广汉难得在夫人面前雄起一回,为了病已他这次总算豁出去了。
许夫人从未见过夫君在自个面前发过狠甚至不曾大声说过话,这次竟为了刘病已和闺女的婚事公然跟她唱反调,甚至还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仪企图进行施压。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便假势嚎啕道:“哎呀喂……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娘我不活了。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呦……”说着,便推开丈夫作势朝墙角撞去。
许广汉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夫人的衣袖,这才避免了一幕“人间惨剧”的发生。瞅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惨状”演绎得倒是逼真动人,许广汉心里好似翻倒了五味罐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倒不是心疼夫人,然而对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拙劣行径也实在没辙。许广汉心想:再这么闹腾下去也于事无补,若是惊动了病已难免会伤了他的心。
“罢了罢了!我暂且不提,依你便是!”许广汉连连唉叹,心情极度惆怅。他推开户牗仰视夜穹,见一轮圆月当空高挂,不禁感慨道:“唉……何时才能让病已跟平君如皓月这般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