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迷雾》麋鹿少年

21、第二十一章

　　公司聚会的晚上，欣儿和袁野两个人在外面放烟火放得极其欢乐，而木橙看起来貌似比前几天更消沉和憔悴，最近吃的东西也比以前少了好几倍，欣儿想留她下来多吃几口菜，也好让她多休息休息，就没再强拉着她一起出去玩，最后餐桌上剩下钟逸和木橙两个人，桌上饭菜加着红酒，看着就很有食欲，然而木橙并没有动过几下筷子，只是看着窗外的欣儿和袁野，嘴角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弧度。
　　能像他们这样简简单单地快乐着，真的也挺好的。
　　一旁的钟逸看着她望向窗外憧憬和向往的神情，神情一顿，像是抓到了什么线索般有着隐隐的喜悦，而从这条线索摸索过去，钟逸好像看到了隐隐的希望。
　　是憧憬和平凡人一起的简单快乐吗？向往，可以和平凡人在一起的生活吗？
　　也许……那天那番话和那个难字，带给她期望的喜悦已经褪去，如今的她已经在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选择平静而平凡的道路了，钟逸心里那个一直蠢蠢欲动的想法，好像突然有了猛然蹦出的理由。
　　钟逸知道，这很卑鄙，是在乘人之危，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现在不乘人之危的话，那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看到她一直望着外面两个人的身影后，有些微微起身的动作，貌似也想加入到外面的队伍里去，钟逸不禁叫住她，“木橙。”那一声名字喊得隐隐急切，就好像怕难得的机会从眼前流失一样。
　　“恩？”木橙的目光由窗外两个人的身影和烟火转向对面的人身上。
　　钟逸在心中快速斟酌一番后开口，“那个，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好啊。”木橙又重新坐下，钟逸看着她原本硕大的眼睛因为这一声应答而更显美丽。
　　收回自己的视线望向不知名的前方，钟逸摇了摇红酒杯的杯底后，就像在酝酿着什么，过了一会停下后缓缓开口道，“公司接下来打算和墨尔本有名的设计公司Unique合作推出新年橱窗，公司准备选出两个插画师去完成这个项目，并在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兼修设计学，以辅助橱窗的设计感，”钟逸抬头，看向木橙，期待之前的话语可以打动面前的人以鼓励他说出后面的话，“我决定……让你和欣儿一起去，你决定怎么样？”
　　话语刚落，钟逸就低下头看着红酒里的红色波面，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被对方看穿这不是随意一提而是早有打算，直到沉默太久后钟逸害怕被拒绝的不安越来越多时，他忍不住抬头，看见木橙愣愣地看着远方发呆。
　　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设计专业很好的大学，Unique设计公司，设计很出名的公司，无论怎么看，都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她答应了，那她以后在设计圈里应该足以有一席立足之地了，可是一旦去了，那她和纪郁岑即使不想结束也不得不结束了。
　　钟逸发觉她发呆的眼神好像在想到什么后，瞬间又清朗了起来，只见她又抬起筷子随意地夹起一道菜，目光并未看他，但在低头吃前浅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他在国内。”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道尽了所有理由，钟逸怎么会听不懂呢。
　　只因他在国内，所以再好的机会对于她来说都只会是浪费。
　　只因要去的地方没有他，所以一切远行对于她来说都失去了意义。
　　语气不轻不重，感情不深不浅的四个字，却戳在钟逸的每一寸心房，钟逸不禁苦笑，望向窗外，再无多言。
　　原来，连趁人之危，都是妄想。

　　公寓里，木橙躺在床上，脑子有点乱，头有点痛，很想一觉又一觉地睡过去，但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她有一件更想做的事——回家。
　　这个世界好大，大得她根本无法控制，她心爱的人的梦想，她和她心爱的人的未来，她都无法控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被这个世界的黑洞吸进去然后吞没，亦或被这个世界划了刀子，流了一身血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木橙现在不想继续走下去，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回家。
　　木橙坐在高铁上，看着窗外黑夜中不断掠过的点点灯光，想着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坐着高铁回家，无论是午后黄昏还是夜幕星辰，心里都觉得很安稳，因为就要到家了，路途再远，时间再久，终点站就是家在的地方。
　　在女声播报“苏州站到了”，踏出高铁踏板的那一刻，专属于这个城市的空气扑面而来，木橙闭上眼，使劲地呼吸着，一下子觉得自己身上在所有其他城市的风尘仆仆都被洗礼干净，只剩下，我是这座城市的孩子，这一种味道。
　　从公交车到家里的一路上，熟悉的店铺有的换新有的依旧，熟悉的寺庙仍旧黄墙黑瓦，熟悉的狮山桥下的运河还是走时的波光粼粼，熟悉得身体里每一处骨髓都有它们留下得印记，好像一切从未改变，只是这种太过熟悉的心情让人很想哭。
　　木橙下了公交车，拖着行李箱走进家所在的小区，保安亭里的保安大叔还是那样亲切，偶尔几幢人家楼下的水果铺的白炽灯还是不论多晚都亮着炽热的灯光。
　　拐过几条过道，穿过一个休闲广场，就是家门口的那条路啊，初中走了三年，高中又走了三年，大学时而回来走走时而走着离开的那条路。
　　木橙看着远方夜幕低沉的天空，眼眶不禁有些微红。
　　对不起，离开你们太久，都差点忘了你们也会想我。
　　七年前的初中，她放学回家走在这条路上，看着下沉夕阳玫瑰晚霞，就像未来般瑰丽到美好。
　　四年前的高中，晚自习下课回家，晚霞和夕阳被黑夜与星辰代替，星星闪着微弱的光，月亮柔和似水，仿佛都在对她说加油。每日在学校的灰头土脸好像在回家抬头望着星空的那一刻就都烟消云散。
　　而此刻，站在这条路上的木橙，只想再多走几遍，这条老路。

　　五楼，木橙按门铃，门里面即刻响起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伤感的木橙一下子忍不住笑了，大学里的假期每次晚上从画室回家一按门铃，妈妈也是像这样子“踢踏踢踏”地跑着来开门的，急吼吼的样子还没开门就能想象的出来。
　　门被打开，“小宝回来了啊~”
　　木橙心里所有的委屈，难过，无能为力，在看到妈妈笑盈盈的面庞时好像一下子就从她体内找到了出口般，全部从那个不知名的出口流淌了出去。
　　鼻子酸酸的，但还是用力地回答面前的人，“恩！”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这么冷有没有冻着啊？”
　　“没有没有，其实还好的。”
　　“没有冻着就好。”妈妈把木橙的手握在手里，不断地搓着，拉着她往餐桌边坐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厨房里窜出来，“小孩回来拉。”
　　“恩啊，爸，我回来了。”
　　爸爸拿着铲子的样子，真的久违了，真的好想念。
　　等爸爸又拿着铲子回到厨房，妈妈凑在木橙的耳边说，“你爸知道你要回来别提有多开心了，早上醒来还推了推我的肩膀，说，‘孩子要回来了哇，我今天要早起去买菜。’做了你最爱吃的菠萝咕老肉和肉酱闷茄子。”
　　妈妈一边把桌上各式各样的菜不断地夹到木橙的碗里，一边低声继续跟木橙说，“你不在的日子里，你爸总是会一个人偷偷跑进你的房间，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后来我吃饭问他干嘛总去你房间，他说总觉得小时候的你还在那个房间里，听得我都有点难受了。”
　　木橙坐在餐桌旁，看着厨房里那个戴着围裙从这边到那边忙活得不停的身影，眼眶止不住地有些红，进门的那一股心酸还未被压抑完全新的一股心酸又猛地涌了上来，真的，好心酸，替她的父亲心酸。
　　这个人，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用他最深沉的方式在爱着我，而我却太过习以为常竟而不自知。
　　他对你的未来没有要求，唯一的祈盼就是你能够健康快乐地幸福，他对你没有任何回报的索取，唯一的唯一，就是希望你偶尔能坐上一趟高铁或者飞机，回家看看他，陪他聊聊天，只要这样，他那一生中无穷无尽的付出他都觉得太值太值。
　　父母，一生中最过愧疚的人，非你们莫属。

　　木橙看着火锅里不断升腾的热气，想起了曾经她也这样煮过一锅暖锅给一个人吃，可是，这个人却命定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而现在，有两个黑发中渐渐蹭出了些许白发，眼角旁不断被岁月刻进年轮的皱纹的中年人，为了她煮了一锅热腾腾的暖锅，烧了一桌的她爱吃的菜，只为等她回家。
　　手机震动了几下，划屏解锁，鲍儿发来短信——
　　“爱人~欢迎回归大苏~明天老地方老时间见~”
　　木橙看着周身冒着氤氲的火锅热气里两位老人的笑脸，和手机上简而言之的话语，心情复杂而又心酸。
　　纪郁岑，爱我的人这么多，你让我怎么忍心只为了你而活。
　　手机翻到昨天的一条短信，我等你三个字那么醒目，醒目到刺痛，木橙忍住从眸底连到心底的所有刺痛，按下回复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