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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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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区消费区的一系列事务终于开启了,云端放出风声,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将对递交材料的各企业进行考核和选拔,最终把区域的建造权交给最为合适的一家企业。机遇与挑战总是并存,周氏的债务状况和盈利情况都不容乐观,周庭宇说,我们必须突出名声、服务和管理方面的优势,让云端适当忽略会计报表的内容作出让步才有可能赢得名额。竞争对手实力雄厚,周庭宇白天拉着设计团队研究方案,从大框架到细节改了不知多少遍,晚上和老板、设计师、代理人们喝酒聊天,互相揣度刺探,我在他身边帮忙留意,结束后和他交换想法,多有助益。
我虽依赖自己的这项本领,但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我更讨厌自己揣度人心的能力。我对周庭宇感慨说,我从小吃了许多亏,慢慢变得世故精明,从和迎面走来的人终于不会互相谦让地撞在一起到闭着眼睛都能猜对别人的想法,走过漫长又艰难的一条路最后竟是为了帮喜欢的人察言观色养活公司,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也算没有浪费才华。周庭宇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每个人一定有命运指引的、唯有他才能完成的事情,所以无论日子过得再难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即便没有信仰,人的本性也会让他相信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好像年龄越长便越相信缘分和天命。周庭宇既世俗,身上又有种超越世事的淡定。他骄傲得像掌管了一整片草原的狮子,物质起来巴不得把所有看上的东西都搬到家里和公司去,面对讨厌的人时比我更会克制真实的情绪,真诚地连哄带骗谈拢桩桩件件琐事。他的眼睛很奇怪,配合着整张脸明明展现的是风度翩翩、温和儒雅的外表下机敏狡黠、掌控力和谋略足以让人感到恐怖的形象,单看着却觉得异常纯净,好像堡垒心心念念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全躲在了这里,他湛蓝的眼眸便是开启时间之门的秘密钥匙。
转眼已到深秋,整个团队方方面面都尽力到了极致,能否争取到新城区的那个名额得看云端的意思了。周庭宇放了大家三天假,他还记得夏天时的诺言,带我去打了疫苗,亲自准备着远行的大小事宜。周宏迹和他的妻子赵琪珊也会一起来,听说赵琪珊特别高兴,结婚了这么久终于盼来次度蜜月的机会。我对她很是好奇,难以想象能跟周宏迹一见钟情的会是怎样的女子。
第二天早晨周庭宇和我来到公司天台外侧的停机坪,他告诉我周宏迹带着赵琪珊先去与两位向导碰面,我们会乘飞行器到下城区外围的聚集地和他们汇合。这个就是徐依以前跟冯越泽一起玩的模拟飞行游戏中的飞行器,个头不大,像汽车和飞机的结合体,头部又宽又尖,机身似鳐鱼一般呈现出怪异又现代的流线型。驾驶员拉开门让我们上去,里面的设计很特别,观景的位置比驾驶舱高了半米,视线开阔,一览无余。我们在平稳地上升了几十秒之后徒然加速,像小火箭一样“咻”地蹿了出去,速度快得吓死人,没两分钟便到达了目的地。这两分钟里周庭宇跟我科普飞行器的知识,我都没怎么顾上看风景,这本是用作探索灾后地区的机器,由于各种原因搁置了计划,现在只好先出租供人游览使用。
周宏迹站在一辆越野车边和向导说着话,赵琪珊坐在车头上,漫不经心地看风景,飞行器降落时扬起了一阵风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是我和赵琪珊的初次见面,她的长相很……稀有!波浪形的金色头发浅得泛白,瞳孔是妖冶的紫色,神情倨傲,一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虽说大家今天都是便装出行,她穿着军绿色的中性风衣,依然有股浓郁的豪门千金才能沉淀出的脂粉气。她看到周庭宇亲切地叫了声“哥哥”,声音骄纵动听,对我只扯扯嘴角地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敢情听说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心里并不认同。
我们两队恋人各分了一名向导开车,穿过平原前往可以露营的森林地区。我从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不由惊叹,这个季节星城的气候温润却无雨,而一离开稳定的安全区域,大地干燥开裂,风一吹便扬起漫天尘土和沙粒。肉红色的天空晴朗无云,我披着外套吹着风稍有些凉,真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周庭宇说因为带着两位女眷便不去偏远的地方了,邻近的森林环境好,探索得也比较完全,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小。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求两位远行者陪同看护以防万一,我看驾驶位的向导皮肤黝黑、气息内敛,呆在身边给人一种军人般的安全感,便知他一定独自行走了许多年。
车开了许久,周围的土地渐渐变成了正常的大地,森绿高耸的树木也从一片灰暗的阴影变得清晰可见。我已不记得这是否是我们来时的路,脱离了钢筋水泥的风景只觉欢喜。树木生长得比较密集,相互交错,我们把车留在外面,接下来的路全靠步行。四个男人背了大部分行李,两位向导一前一后地走着,把我们安全地夹在中间。赵琪珊拉着周宏迹一路啰嗦着废话,整片林子里只有军靴落地的摩挲声和她吵吵嚷嚷的娇语,周宏迹一开始还好脾气地回应几句,到后来索性沉默着扮酷。赵琪珊说得累了便乖乖闭了嘴,只是拖着周宏迹的手不肯放。我和周庭宇走在他们后面专注地感受着大自然的清新气息,心思放得很空很开,完全没注意听赵琪珊说的具体内容,正好未受影响。
这两年我缺乏锻炼又经常熬夜,身体素质远不如从前,和赵小姐一样走了两小时便觉得小腿僵得发麻。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随意吃了些干粮,快到傍晚时才钻出树林抵达目的地。向导选择河边作为露营地,这条河并不宽,水流平稳而缓慢,河岸与河床相接的坡度很小,有许多长满野草的刚好超过水面的土块,似河里的迷彩,我跳到其中一块上能清晰地看见虾米大小的白色小鱼从我脚边的浅水里灵活地游过。
赵琪珊一脸疲惫地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拒绝干活,周宏迹只好独自清理地面搭帐篷。一位向导跟周庭宇一起脱鞋挽了裤脚站在冰凉的河水里布网捉鱼,另一个则严肃地站在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时不时看一眼手里的仪器,专注地负责警戒。我在附近转悠,捡一些枯枝和大小适中的用来围住火焰的石头。
天色暗得很快,我们趁着最后一点儿亮光还没消失抓紧时间做好手头的事情,尽量像古代人一样过得依赖天地。周宏迹找出铁架、燃油和其他锅碗瓢盆,我把石头围好,只留了个添柴的小口子,挖去一层中间的泥土让火坑更深、火焰更不易朝人乱窜。随后摆好铁架,用纱布简单过滤了两遍河水,蹲在一边等水烧开。
树林的阴影把周宏迹的脸照得阴沉,他一边帮我洗菜一边问:“看不出你对野外生活还挺在行的?干得很趁手嘛。”
坏了……不知道是不是热恋的关系,最近我总觉得自己智商下降,心思越来越粗,今天一高兴就忘记自己不应该会生火煮饭了,还不如学赵小姐懒洋洋地坐着休息呢。不过幸好他不是周庭宇,既不了解我也不敏锐,我开心地笑了笑忽悠他道:“我可是做足功课才出来的,问了你哥哥很多事情呢。”
“哦,怪不得。”他表情如常,果然只是随口一问。
我心虚地看了周庭宇一眼,见他弯着腰专心地摆弄渔网的浮标,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赵琪珊看见我和他说话明显不高兴了,硬是把周宏迹叫过去陪她聊天。周宏迹的脾气不错,虽说接不上赵小姐的女性话题,闷闷地坐在边上,却始终耐心听着,没有嫌她善妒爱吃醋,也没有说她宁可自己呆着也不愿和我说话的尴尬态度。
大锅汤刚开始散发出香味,四下便暗得仅余我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么一个光源了。聊天的二人围坐过来,周宏迹尝了一口汤后帮着加树枝,赵琪珊则不大情愿地小心翻动着烧烤架上表面已熏得炭黑的土豆块。这时我们车的向导上岸来开了一盏手提灯,把它固定在鱼竿上又下了河,向导伸长了鱼竿让灯光正好处于渔网的中央,周庭宇和他屏息凝神,像雕像一般站在冰冷的水里让自己的影子与黑暗的水面融为一体。明亮的灯光吸引了不少鱼,我离了很远都能看到它们在光下摆动的鱼尾,事关晚餐,大家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目不转睛地等待最佳时机。好奇的鱼儿越来越多,能看见的终于不只是会从渔网里轻易游出去的小鱼,几条巴掌大的鱼警惕地游来游去,时不时跑出渔网的范围。当它们反复多次,终于稳定地在水下的光亮处呆着时,向导给周庭宇比了个手势,他俩在渔网的两头用力一拉,上升的网及时超过了水面拦住了逃跑的鱼儿们,我们在岸上一阵欢呼,周庭宇似乎是第一次玩这个,表情特别激动,神采奕奕地朝我挥手,和向导一起把网拖上岸。
我赶紧拿毛巾让周庭宇把脚擦干,把他拉到火旁边烤热身体。他在水里站了不过半个小时已经冷得打哆嗦,虽说特别开心,但嘴唇冷成了粉白色。我盛了碗汤给他驱驱寒气,陪他坐着看周宏迹飞快地分拣大鱼小鱼,熟练地用小刀划开身体取出内脏,并不去鱼鳞,抹了盐和油后穿在铁签子上,以旺火熏烤。周宏迹拿了钓鱼用的小网兜搁在浅水里,将小鱼养在其中,说是明早再用。这样做出来的鱼不同于平时,有股特别的烟熏的味道。烤好的鱼乌黑乌黑的特别丑,肉质紧缩,本就不大的鱼便又小了一圈。我们把覆满灰烬的皮剥掉,白花花的鱼肉鲜嫩细滑,烤得恰到好处。树林寂静,秋风瑟瑟,映着跳动的火焰吃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丰富天然的食物,有种别样的平静和满足感。
饭后我们歇着聊天,多是周庭宇在回忆以前的趣事,他习惯性地主导话题,描述得活灵活现,口吻幽默风趣,我和赵琪珊时而被他逗乐,时而听得诧异,若非他此时提起,我竟不知工作上也能碰到许多奇妙的事。简单梳洗后我自然与周庭宇同卧,地面又硬睡袋又冰,但他的臂膀暖和安心。两位向导非常尽责,始终至少有一人保持距离地跟着我们负责警戒,现在他们在外面分时间休息为我们守夜。折腾了一天我疲倦得闭上双眼便再也懒得动弹一下,就着周庭宇身上清苦的味道放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向导叫我们起床。周庭宇可爱地说他闻了我一夜头发上烟熏的味道,做梦都在吃烤鱼。离开城市,这清晨山野之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温润清冷、不带烟火的味道,我很喜欢植物、水流和土地的混合气息,好像闻上一会儿连肺都洗干净了。赵琪珊对着水面梳头,可能因为睡得不好脸浮肿了一圈。周宏迹似乎早早醒了,他把昨天的小鱼熬煮成奶白色的浓汤,再弃鱼,仅用汤煮粥。我心满意足地吃着,原来抛开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利益和烦扰,仅仅一碗简单的粥就能让我觉得如此幸福。
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我没想到周庭宇竟然背了艘充气皮艇出来。我们用简易气泵把它复原,细长的皮艇像剖开的两头微翘的香肠,这段流域水势缓慢平稳,我与他背靠背坐在船上被风轻柔地推着顺流而下,梦幻地漂到太阳升到了头顶,他才脱了衣服游上岸用绳子拽着皮艇拉我这个旱鸭子上去,双双悠闲地散步回营地。
周庭宇好像连下了两回水着了凉,下午缺乏活力地晒着太阳坐在河边静静钓鱼,我自然不舍得他起来陪我。赵琪珊躲在树荫下,脸色不大好看,又傲娇又委屈地不知在想什么。我们车的向导提醒说菜带得少了,巧克力等能量食物需要留到明天赶路回去时食用,叫另一名向导带着我和周宏迹去树林里找点能吃的东西回来。可是,这个季节地上能找到的除了枯叶就是土吧……周宏迹朝我摊摊手,就当陪他散步减肥了。
向导一言不发地带着我俩在树林里穿行,时不时指挥周宏迹拔下长得和野草一模一样的野菜,或是拨开树下堆积的落叶找出极其不显眼的菌菇。秋天的阳光不会烫人,和树影组合成柔白的斑驳,我似乎跟着来是为了欣赏风景的,心情格外明朗。
网兜渐渐充盈起来,我们也不急着回去,惬意地在林地里溜达。我想了想还是对周宏迹说:“离开时你老婆好像不大开心,是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她性格骄纵,平时在家里懒得做家务就算了,出门也不懂帮忙,稍微说了她两句。”
“其实她这样挺好的,一辈子都不用劳累,只有被万千宠爱的人才有机会享受。”我没觉得赵琪珊不好也不嫉妒她,试着换个角度和周宏迹沟通。
“是吗?”他的语气很奇怪,似乎完全没法认同,又带了点不知在嘲笑谁的情绪,他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我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好相处?好相处就有鬼了。我答道:“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冷酷,不喜欢别人接近你,讲话咄咄逼人。后来你主动联系我给我提供工作,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个很热心、很讲义气的人,比你哥哥好说话多了。”事实上,虽说我和周宏迹的交流很少,我能感觉出他心里压抑了一些负面情绪,好相处的外表下有颗乌云密布、阴沉浑浊的心。正因为这个预感,所以我一直不愿与他多接触。
“没错,我的确是这样的。”
“而且不容易招女人,不像周庭宇那么让我担心,你老婆真的很幸福。”
周宏迹沉思了片刻:“说起来,我和她只是互相喜欢的情况下因为家里的原因结了婚,婚后相处得也不错。我总觉得和她之间少了点什么,从头到尾一帆风顺,一点波折也没有。”
我听了哭笑不得:“为什么非要有万般阻拦?顺利发展居然被你嫌弃!结果好就知足吧。”
回去时赵琪珊的情绪恢复了正常,晚上破天荒地跟我聊了一会儿保养的问题,又娇滴滴地粘着周宏迹不放了。我猜周庭宇下午跟她说了点什么,我明显感觉她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翌日我们六人原路返回,短暂的旅行让人放松又开心,坐在车里时我恋恋不舍地回望着,如果可以不为生计烦恼、不用操心别人的事情、安全地四处旅行,该有多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