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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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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的时间接触下来,我发觉李尚儒是个不错的胖子,人脉很广,待人宽和,结账的时候尤其慷慨大方。无商不奸,这家伙充分了解人情关系的优缺点,特别喜欢用一顿大餐的钱换回百倍的折扣收益。其实我挺喜欢商人之间无利不聚的关系,虽然冷酷无情了点,起码毫不虚伪假意,反正我是为了利益接近奉承巴结着你,谁都不会把这感情当真,即便利尽而散也是不痛不痒,下次照样犹如初见。这个胖子的家庭美满,夫人原先是公司财务,在他发达以后辞职去当了老师,有个极能闹腾的六岁儿子。在我与各部门打交道期间还听说了不少关于他惧内的八卦,想来有这样的夫人镇守家中自然不会担心丈夫会与别人有何不轨。
跟着李老板东奔西走,我时常会有自己是富翁的错觉。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上班之后付过钱了,吃饭购物都是拿着老板的卡去刷,收好票据隔段时间就扔给财务处,连下班回家都是他开车把我扔到小区附近。有钱人活得也并不像普通人想象中的容易。表面上李尚儒整天窝在办公室里,一到下班就出去花天酒地,实际上我们搞不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在忙活,比如在资金链断档又急需用钱的时候如何从别人手里借到足够的款项就是只有他才能办到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并非像我们听说的那样打个电话就能轻松解决的。李尚儒并非不知道徐依是被冯越泽浑水摸鱼招进来的,只是暂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一方面源于我那可恶的捆绑销售,另一方面是听说了小妞确实进步神速。此外,常年在外吃饭喝酒导致他的身体并不健康,我包里一直都放着几瓶应急药物,前助理亦用红笔圈出了每隔两个月务必督促老板去医院检查的备忘条目。李尚儒两周以来读过三个中午的书,这就是我见过他最清闲惬意的时光了。
通常我回家的时候徐依都在客厅和冯越泽玩,有时是坐在地板上玩纸牌,有时是捧着零食抱着枕头看恐怖片,更有次冯越泽戴了副茶色眼镜站在沙发上当说书先生,一手拿了把筷子神棍似地指指点点,另一只手反在身后藏着他打好的小抄。徐依跟着他好不乐乎,一个在玩法上层出不穷,一个则是看到什么都敢玩并且能很高兴,在玩的方面他俩简直是情投意合可谓神仙眷侣。
不过从徐依口中我并没有听出她对冯越泽有什么特殊的好感,这小妞一心只想着玩罢了。工作日里我每天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睡前和晨起,我们大部分谈话的内容都是她今天和冯越泽又玩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在我从她嘴里听冯越泽这三个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起其他两个男人的情况,这段时间在家我几乎只看见了他这一张脸,都快忘记沈修杰和袁逸长什么样了。
徐依说沈修杰没有冯越泽说的那么糟糕,虽不修边幅了些也没有到蓬头垢面的地步。他总是在八点五十分到公司,然后用这上班前极短的时间用完早餐——日复一日的温水和饼干。他们四人虽分在一个小组,不过小妞暂时由冯越泽亲自教着,和其他两个人没讲过多少话。沈修杰一般穿着暗色衬衫和长裤,看得出都些年头了,皮鞋的跟尖常有尘土,这一点曾经被冯越泽拿来开过玩笑。他每天从打开电脑起就专注于工作当中,不到午休绝不休息,更别说会偷懒了,而当冯越泽和徐依下班高高兴兴地出去吃喝玩乐的时候这家伙都自愿留在公司里加班。冯越泽告诉她,其实要做的工作没有那么多,只是沈修杰天赋不佳,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赶上聪明人的进度,他的上进努力勤能补拙在这里是出了名的。至于加班这回事,一来是弥补团队的进度不让自己拖后腿,二来是以此为借口躲避他家里人给他安排的相亲活动。
“在家的时候除了洗澡接水,他都一直呆在屋子里。”徐依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对我眉飞色舞道,“有次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居然脸红了!支支吾吾地对我点了下头逃回房间去了,真好玩!”说着站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演给我看。
“你真是越来越像冯越泽了,整一个活宝……”我掩口笑着,拉了她坐下,“当日看他腼腆的模样我就知道他非常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没想到竟不擅长到了这个地步,如此看来相亲这件事确实太过为难他了,怪不得他情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愿意早点回来。”
“袁逸嘛……他看起来有点可怕,我不敢跟他讲话。”徐依敛起笑容,专心地回忆着这个人的点点滴滴。
我揉了揉垫子上的皮毛,眯着眼接着说,“我更好奇他这种冷淡的气质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完全不符合常理,单论长相他是个普通的旧城区土著,加上气质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徐依一脸迷茫地望着我。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毫无结论,转而研究起这个男人的衣食住行。袁逸行踪比较诡异,早上没人有心情跟踪他跑步,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跑步了,下班后有时和徐依差不多时间到家,有时候会在这里做饭,等人回来时只剩一堆刚洗好还在滴水的锅碗瓢盆以及空中弥漫着的饭菜的余香。听到这里我很高兴,至少确保了我不在的时候徐依是万万不会被饿死的。衣着上他显然非常随意自我,周围人早习惯他一身运动装来上班了。至于食物习惯和他到底每天在房间里做些什么还是个谜,我和小妞都不可能向冯越泽打探这种问题,只能期待他哪一天“不小心”说漏嘴了。
生活稳步趋于平静,我习惯了忙碌的节奏,整日跟着李老板“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观察并忽悠着上下级。四岁开始我就学着藏头露尾虚情假意地过日子,出来后一路上提心吊胆瞻前顾后,现在只需端茶倒水打电话付款陪酒卖笑连脑子都几乎不用动的日子真叫我好不习惯,就像突然掉进了粮仓的田鼠一样,幸福得有点呆呆傻傻了。生活不受到威胁,人就没什么向上的动力,我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年轻没有必要这么早安定下来,回过神又轻叹自己不知足。正因为命运的不可预知,活着才有意思,若我幼年便得知自己注定与别的黑户不同,没有那些或潜伏绵长或转瞬即逝的惊惧、焦虑和郁积,若我事事称心如意,怎么还会这样努力地活?
但徐依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被玩塞满的,我一度怀疑跋山涉水的路途在她眼中不过是一次有点艰难的度假郊游。这家伙奇怪得从来不缺玩伴,工作了冯越泽天天陪她玩,花房里和朱赛男编花环嬉闹玩耍,连在荒原上都有小虫子爬出来让她观察。不过在冯越泽教了她差不多一个月后,某天晚上她沮丧地和我说从今往后要与扑克牌一起制作界面了,冯越泽的理由是两个不说话的人呆在一起是没有可能的,他自告奋勇挑走了笨蛋沈修杰,还信誓旦旦地对徐依说其实袁大爷是个很容易沟通的人。
“他说的很有道理,一点都没错啊。”我憋着笑说道,“难道把沈修杰推给你吗?你好意思让人家一整天都红着脸?”
徐依赌气地瞪着我,水灵灵的眼睛好看极了。接下来的几天小妞都在和我抱怨袁逸是个多么难搞的男人,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个家伙除了身强体壮之外一无是处,专业知识上广而不精,自己才学了一个月看着都比他强。这样就算了,交流十句能搭理她一句就不错了,大多数时候都用他招牌的冰冷眼神扫她一眼算是回应,要么就在一边喝着茶干看她工作,总之是又懒、又不中用还非常令人讨厌,真不知道冯越泽是怎么容忍他到现在的。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有劲了,边哄边怂恿徐依多和他接触。
夏天悄无声息地到来了,这里的夏天可和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样。气温一直保持在二十三、四度,湿度很大,太阳一点也不强烈,照得人软绵绵、懒洋洋的。我着一件单衣将厚衣服洗晒归置,踩在毛毯上竟有些热,索性把这些也一起收掉。雨后新植上的树也开始焕发生机,树枝上冒出许多翠绿的嫩芽。女人们都把及膝裙穿起来了,我感叹星城人穿着打扮太过保守,一昧的端庄贤淑,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这众多男士在慵懒而温暖的夏日里无法享尽眼福。随着日照时间的延长,星城开始实行夏令时,早晚各加半小时的工作时间,而这多出来的一小时会在执行冬令时期间作为福利和补偿。
周五的早晨拉开房间门时我们意外地发现袁逸居然站在冯越泽身边,徐依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脱口而出:“越哥哥,他怎么没去跑步!”
袁逸难得主动开口:“没看到外头起大雾了吗?”
徐依说:“看到了呀,可是这和你跑步有什么关系?”
袁逸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背着包靠在墙上表示懒得理她。
“起大雾的时候呢一方面视野不好,另一方面空气不大干净,跑步需要吸入更多氧气,不利于身体健康。”冯越泽笑眯眯地出来打圆场,顺便摸了摸徐依的脑袋。这两个家伙每天玩在一起彼此越来越熟悉,他们一定相见恨晚,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个和自己一样能折腾的人。
我和徐依并排而行,冯越泽和袁逸跟在身后,以往都是徐依站在中间我们三个一起走,今天我还真有点不习惯。这场雾又厚又浓,附近的楼宇皆隐没在白色雾气之中,若非相当接近否则我们连轮廓都看不清分毫。漫天的大雾配合着橙红色的天空有点世界末日的味道,朝雾重重、白雾茫茫,我想这是否就是尚未聚合的云朵,洋洋洒洒地笼罩了整个星城。我静静感受着溟濛的水气粘上我的脸颊,如丝成稠地化为一层薄薄的水膜贴在裸露的皮肤上。
云缠雾绕中,车辆皆拥堵在路上,像蜗牛一样极为缓慢地挪动着。冯越泽看到这般情景沮丧地叹了口气道:“这种天气就不应该上班,不如我们先走一段路等雾散了再坐车吧,我看人走得都比车开得快。”
“正合我意。”我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袁逸在场的缘故,小妞今天格外乖巧。照我对她的理解,遇到这种“好玩”的情况她应当像小兔子一样撒腿就冲进雾里和我们玩躲猫猫,或是捂着被水气浸润得滑溜溜的脸颊撒娇抱怨,反正绝对不会如此听话地规规矩矩地走在我身旁。她不玩也好,我瞄了一眼全身白花花的徐依,穿成这个样子钻进雾里可要比普通人难找十倍,若是走散了可就玩脱了。她从我买衣服那天起就异常坚决地表示除了白色那些灰的黑的咖啡色的衣服她绝对不会穿,我哄了半天毫无作用,只好作罢由她去了。今天徐依穿了棉白色长袖宽衣,两侧和背部用银线绣了花样,飘逸宽松的袖子上规律的花式镂空隐约露出她细嫩的肌肤,随意配了一条同色及膝裙,套上白色布鞋连头发都没有扎就出门了。
七点左右雾气渐散,当橘色的太阳伸了个懒腰拉开灰云做成的被角时,云雾在呼吸之间便疾速散尽,仿佛人摸着自己微微沾湿的衣襟才能肯定刚才弥漫着大雾,甚是奇妙。我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拭着皮肤与头发上的水气,并递给了徐依一张,她刚要擦却被冯越泽急切地拦住了。
“别擦别擦!这样很好看呢!”冯越泽像保护着珍稀文物一样,不放心地没收了徐依手中的纸巾,方才惊叹地盯着她的头顶说到,“你发丝上的小水珠对着阳光亮晶晶的,和新娘的头纱一样美丽,千万不要擦掉了!”
“是吗?”徐依转过身去给冯越泽看正面效果,忽然他们都怔住了,一瞬后连袁逸竟也温柔地笑着,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表情,究竟是怎样才能让一个不会笑的人绽放出温暖痴傻的笑颜?
我站过去一望,心中唯一所念便是有位仙人从九天碧空流落凡间。徐依亭亭玉立、纤骨玉肌,身上白衣一尘不染,宽和的衣袖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她的墨色长发自然散开,黑亮柔软得比珍贵的丝绸多了一分随意洒脱,头顶闪闪发亮的是珍珠、是星尘,也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金色湖水,那样的平静、柔和与动人。睫毛亦湿湿的,犹如带着金边的翩翩墨蝶,她纯真、愉快亦带着一丝好奇地望着我们,眼光凝睇而充满灵气,你知晓她在等待着答案却又似她下一秒会变成调皮的林精,合着宽长的淡眉只叫人觉得浑然天成。这样的人忽明眸一清,天真一笑,四周连同我们仿佛都黯淡了,只余她无可比拟的倾城之态、仙人之质,灿烂得无人能出其右。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徐依望向袁逸,他的震惊与徐依的清眸四目相对,刹那间两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袁逸冷了脸故意别过头去,徐依则尴尬地转向冯越泽。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站在一边。
冯越泽也清醒过来:“美得像小仙女!以后我不叫你小依了,只叫你小仙女!哈哈!”
“越哥哥!”徐依不好意思地回敬他一句,转身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虽被她拽着,心中默默回忆着刚才的景象。半年下来徐依褪去了些任性和稚气,保持着天真快乐的同时添了几分温柔可人,面容亦略有改变长得更开了,她竟能将白衣穿出仙人风姿,待她到我这个年纪必定是真正的一见倾心、一笑倾城,真不知道是说她幸运还是不幸。
公交车上冯越泽转过头来与徐依嬉笑怒骂,一口一个小仙女叫得不亦乐乎,袁逸靠着窗玻璃半睡半醒一路无言。我没什么兴趣参与两人的谈笑,从包里拿出记事本查看今天的日程,我没记错的话晚上李尚儒要去参加一场极为重要的商务会议,他想把地服软件拓展到星城的实用商务之中,而一个很难见到的人今晚将出现在那里,他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准备了将近一个礼拜,势必要结交这位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