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7、七

　　询问自己的延生疗法供体究竟为什么会选择死亡，原本是一件禁忌，但是李晓从小就自诩不是什么好孩子。
　　终于在两人见面的第二天下午，李晓认真的重新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面对李晓的问题，夏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边回忆着一边讲了自己的故事。
　　虽然李晓并不认为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有那样的思考能力，也许只是夏致在现在的世界观形成之后大脑用记忆的碎片为对自己有利的方向重组的假象。但是不得不说，这依然是个不错的故事开头。
　　如果是一部小说的话，那么已经成功的吊起了李晓的胃口。
　　李晓并不是一个文字爱好者，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就讨厌和文字打交道，比起用文字和故事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来说，更喜色彩和图片。然而夏致虽然只是像在讲别人的事情一般回忆着诉说，但却似乎意外考究的选择了描述词。这使得李晓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仿佛被带入了当时的环境一般，一幕幕画面在自己的眼前浮现。
　　「然后呢，你从小学就开始寻死了？」
　　「没……」
　　刚刚说了许对话的夏致似乎有点口渴，或者只是在事后单纯后悔于自己不应该又和一个接近陌生的人说起这些事。
　　「一个人的世界观是不可能从小学开始就一直不变的，我也是经历过中二时期的人啊。」
　　李晓瞪圆了眼睛，他原本以为现在的夏致就已经算是中二病患者了，原来夏致在中二年纪的时候还曾经更加中二过么？
　　「改天那个时候的事情也要告诉我哦～」
　　「哦，嗯……」
　　夏致的回答不清不楚，但是李晓知道自己只要自己发问夏致就一定会回答的。虽然夏致在面对自己的问题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仿佛这个问题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但是当夏致真正开始叙述的时候情绪却十分高昂。
　　当然，这里的高昂并不是指那种手舞足蹈的程度，只是针对夏致来说——至少在之前的接触中李晓还从未听夏致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而且偶尔从后视镜里也能感觉出夏致在说起自己的事情的时候脸上会挂着一种不知该算是高兴还是怀念的表情。在夏致表现出的为数不多的表情中，那副模样是李晓所最喜欢的。
　　可惜的是，夏致坐在李晓车上的时候总是选择后排座，这让李晓只能偷偷摸摸的从后视镜里看到对方的表情。
　　「今天还打算住在我家么？」
　　今天下午两人成功的预约了京安医院延生科的病号，在那里分别重新接受了供体和受体的检查，确认了在医学相性上没有任何问题，并最终向两人确定了是否接受延生疗法和是否愿意捐献生命。
　　对于夏致来说，今天的那些检查和之前所做的检查比起来简直平淡无奇。虽然前一晚因为这些检查紧张到完全睡不着，但在实际走近医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反而平静到有点奇怪——就像是在上学的时候被老师交给了在公共场合演讲或发言的任务一样，夏致总是在上台的前一刻恢复平静。
　　李晓的问题其实是明知故问，因为下个星期开始就要每三天在医院接受一次延生疗法了，所以夏致最好的选择是在接下来几天里找到一间半年内可以用于居住的房子。
　　「不，我今天要回浅川。」
　　诶？
　　即便是隔着后视镜和厚重的黑框眼镜，也无法阻挡李晓此刻的惊讶。
　　「是因为家里有什么事情么？」
　　夏致摇了摇头，似乎又回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态。
　　「那么，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先把这边的房子定下来，再回去收拾行李不是更好么？」
　　「不，跟那个没关系……」
　　夏致越来越小的声音里裹挟着一种疲惫的感觉，那是一种和之前在讲故事的时候平稳而无起伏的语调完全相反的感觉，让李晓知道此刻夏致的心情似乎并不算好。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太晚了，现在去买机票的话就只能买特别贵的剩余座位了。而且回到浅川那边的话也是午夜了，你家在哪里？」
　　夏致报出了一个地名，李晓虽然不是浅川人但是以前也曾经因为工作的原因去过一两次浅川，因此对那个名字并不陌生。
　　「那不是根本就是在市中心么？从机场到那里也要一个多小时吧……公交的话。所以，今晚你就还住在我家，明天再回去……」
　　「今晚回去。」
　　「我不是说了……」
　　「今晚回去！」
　　夏致的声音并不算高昂，比起接下来他做的事情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警示作用。也是在不久之后李晓才能够从夏致的声音中分辨出那种代表愤怒的并不算明显的颤抖，而一旦夏致用那种声调开始说话的时候，已经几乎意味着夏致的情绪到达了一个愤怒的极点。
　　几乎是在重复叫出那一声的同时，夏致将身子凑向一边，在李晓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打开了车门。李晓的车买来之后用处一直不多，而其中的大多数时候又都是自己一个人用，所以根本没有在启动后落下车门锁。
　　夏致的身子几乎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弹了出去，李晓本能的反应朝着车门打开的方向撞了过去，金属的门板撞击在快车道内侧的隔离护栏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是令人绝望的金属被压扁的声音。
　　在惯性和隔着门板的冲击下，夏致被甩回到了车厢的另一头，远离了他自己打开的车门。
　　「你这个神经病，是他妈找死吗！？」
　　李晓转过头，对着夏致破口大骂。
　　夏致缩在座位的角落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晓，那副样子仿佛在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然而却正好相反，在两人对峙的这一段时间里夏致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对不起也没说。
　　知道和夏致继续对视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李晓下了车，从后背箱拿出警示用的标志放在了自己车后的一段空间上。
　　然后利用车载系统报了险，又用手机给事故现场拍了照片。左侧前后车门和龙骨因为冲击和摩擦的原因已经毁的不成样子，看样子修理起来需要一大笔钱。好在路中央的隔离护栏足够坚硬，没有被撞坏的痕迹，否则的话那一部分可是保险无法解决的。
　　将所有的流程结束后，李晓重新回到车里，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夏致一直缩在后座的深处，从始至终没有下过车一次，就好像这个事件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你坐到前面来，后面不安全。」
　　李晓尽量不去看那已经摇摇晃晃的左后车门，免得自己心头滴血。夏致倒是没有犹豫，直接按照李晓的指示换到了前排。
　　李晓重新发动汽车，在整车的振动下，晃动的后门发出悲鸣，让李晓的心情更加烦躁，左眼和太阳穴之间的位置抽动着疼痛。
　　自己明明也算是绝症患者，为什么还要照顾这种麻烦的小孩呢？李晓内心充满着苦闷。
　　「先回家一趟。」
　　李晓用和让夏致坐到前排一样的命令口吻说道，眼角瞥见夏致乖乖地点了点头，这让李晓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李晓在思考之后的日子该如何与夏致相处，而夏致则似乎是释放完了所有精力，为了不在车上睡着不断的和自己的上下眼皮较劲。
　　简直就像是个孩子——李晓想到夏致和自己相处的两天，如此总结。即便是不愿意的事情，强求的话他就会去做。比起好言相劝来说，厉声呵斥反而更有效果。一旦严厉的批评的话，立刻就会露出怯懦的表情，但是尽管如此却怎么都不愿意认错。
　　李晓真的有些好奇，夏致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而没有被人打死的。
　　虽然李晓知道对待小孩子也应该以引导为主，不能过于强硬。但是夏致又不是个真正的孩子，而且他们之间也只会相处 180 天，也许当个恶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只是将对方当做治疗用的工具来利用的话也太没有人性了。
　　就这样，在纠结之中两人已经开着破车晃回到单身公寓，而李晓也差不多有了答案啊。
　　「我去收拾东西，你订两张去浅川的机票吧。」
　　「……嗯。」
　　夏致显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要订两张或者说为什么李晓会和自己一起回浅川想，但是稍稍停顿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注意到夏致的迟疑之后，李晓不问自答：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要是你在飞机上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的话，可没人能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