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如歌》天涯菜刀

23、二十二、赌局

　　雨果然如期而至——

　　远方传来几声闷雷，然后是霹雳啪啦的一阵响动，将山里葱茏的草木打得摇摇欲坠，砂土泥石沿着斜坡纷纷滑落到山坡下的村庄。

　　这场暴雨几乎是突降而至的，在人们还沉浸在美梦中时，亦掩盖了某些不寻常的声音。

　　像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村子里的狗突然一阵狂吠。然而睡梦中的村民显然还未觉醒。

　　偶有几个被扰人的吠声吵醒，听到自己自家院子里的柴扉忽吱嘎一声响起，也以为是被狂风吹开，直到沾满血的屠刀亮在自己眼前，才惊觉死亡降临，嗓子里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已应着刀锋的弧度倒在泥地里。

　　雨夜下的村庄突然炸开了锅，人们惊恐的四散而逃，哭泣声，惨叫声，求救声，杂糅在大雨里。人们纷纷朝村外跑去，却一波一波死在黑衣人的魔掌下，草木混合的空气里带着浓烈血腥味。

　　小六带着两个弟妹从尸体堆里悄悄爬起来，顾不得为父母的死哭，牵着弟妹的手踩着虚浮的脚步在大雨里狂奔，很快他们便被黑衣人发现，黑衣人拿着剑在后头追杀他们。

　　绝望中，小六看到村口一名白衣男子撑着白绸伞立在雨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一头乌发随风散落，圣洁的如同神祗。

　　小六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小六娘说过模样好的人必定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他扑上去用两只泥泞的手抱住他的膝盖，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声求饶道：“神仙哥哥救命神仙哥哥救命。”年幼的弟妹还不怎么会说话，唯有不停用磕头的动作来代替言语。

　　那群手持兵器的黑衣人果然停在几丈外不敢靠近一步。

　　小六正想庆喜，只听得几丈外的黑衣人道：“三爷，这三个人……”

　　小六心中突地一跳，双目惊恐的睁地老大，本能拉起弟妹要往远处逃。弟妹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长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双泥手死死抱住石暄的衣摆，在洁白的衣摆上染上一个个泥手印。

　　伞檐低低垂着，几乎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光影交替下，他的嘴角终一点点沉下，慢慢伸出靴子踩住小六的衣角，袖子里露出一柄轻薄的铁剑，刀影在雨中一晃，三颗人头咕噜噜滚在泥地里，几滴零星的血飞溅在他的衣角。

　　石暄拿出手巾擦拭刀口，“死人都点齐了，可有纰漏？”

　　“您就尽管放一百个心，我等办事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利索，绝不会有半点差错。”当中一个带斗笠的头目回道。

　　石暄点头：“那就好，这是给你们的赏钱，过来取吧，从此江湖不相见。”

　　众人收了刀剑上前领赏，突然眼前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三个正忙着数钱的黑衣人的头颅已飞离出去，脱离躯体的头颅仍带着贪婪的微笑，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那具手捧黄金的身体倒在泥浆里。

　　众人幡然醒悟过来，又惊又怒道：“你要做什么？！”

　　石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杀人灭口。”

　　*****

　　谁人都知大唐皇帝李隆基精通音律，尤擅弹奏琵琶。有一次御前一名乐师吹嘘自己为苦练技艺弹坏了多少只琵琶。李隆基听后则笑而不语，命人打开箱柜，只见里头装得尽是坏了的琵琶。

　　并在皇宫开设娱乐场所——梨园。网罗天下各色各样才艺的雅士，里头有诗人，乐士，戏子等等。

　　且最近梨园又广发了一道诏令，为一年一度的华清宫盛宴选举天下善舞胡璇舞者来与贵妃在宴中共舞。能在帝王盛宴中与这样一个绝代佳人一起并舞，那是何等殊荣啊。

　　所以此诏一下，天下舞者都是跃跃欲试，胡璇楼里则以丽香和宝珠为代表。

　　陆孜听说后，信心倍增：“宝珠姐姐和丽香姐姐舞技出众一定可以入选的！”小茶望着碧青色的床帐，须臾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吧。”陆孜一拍手，眉飞色舞道：“明天我要去看她们练舞！”

　　***

　　胡璇楼很大，除却主楼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院子，一方一方都分配给楼里的姑娘们供她们歇息与小住。

　　陆孜与小茶端着清早做的点心，绕着花园小路向主楼走去，仰头便可遥望见洁蓝天空下的琉璃碧瓦，轩窗雕花，里头似乎还飘出了一阵阵圆润清亮的歌声。

　　陆孜与小茶刚一进门便被一阵热浪给惊得呆住——

　　姑娘们三五十群凑成一堆，嘴里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如枝头叽叽喳喳的莺语。

　　“你们看这是六爷给我新写的曲子！”

　　“这是他昨日填的词，害我兴奋了一整夜。”

　　“我也要叫他给我填词谱曲！”

　　“不愧是江南凤雏，才情过人！”

　　这胡璇楼里什么时候出了个风风火火的六爷了？

　　一片嘈杂声中，陆孜拉过一个婢女询问：“这个六爷是什么人？”

　　婢女双目含情，一五一十道：“是最近徐妈妈从死对手栖霞楼里花重金挖来的词人，据说有他在栖霞楼填词作曲时，栖霞楼里生意翻了近几番。正好胡璇楼里的蒋先生告老回乡了，遂徐妈妈这次就下了番血本。”

　　回想起那一张阴惨涂满白粉的脸，陆孜心中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虽对徐四娘的印象不怎么好，不过这次也不得不感叹她做事的果决，将眼光放得长远。

　　不过能让吝啬出了名的徐四娘都花大血本挖来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天纵奇才？

　　“你见过这个六爷么？”陆孜追问。

　　婢女更是心花怒放：“见过见过，就见过一次面。六爷不常来胡璇楼，听说除了词人这个身份外，他还是当今左相李林甫大人府中的幕僚。所以他只闲暇时才会来胡璇楼帮姑娘们填词作曲。”

　　另一个婢女也凑上来插嘴道：“我虽在长安见过了成千上百的男人，有俊美的，有秀逸的，有好看的。却没一个人能像六爷那样，说不上来他有多好看，只觉得他往那一站，便似清风，似流云，让人忍不住直盯着他看。”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种感觉。”婢女听得眉飞色舞，“你说，今天六爷会来么？”“可能性很小。”

　　陆孜不再与她们絮叨，转头去看四周的环境。只见这大厅内摆设雅致，中央设有戏台，台下是一张张软垫，一旁摆放梨花小案。

　　一张薄纱花帘将大厅分为两部分，花帘后头陈设一张长方形桌案，临轩窗而置，稀疏的阳光透进窗户，视线敞亮，桌上齐备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应是这江南风雏平常写字作词的地方，案上叠着几本书册和一堆纸张。

　　陆孜随意抽出一张纸来，竟是她前几日写的蜀中月，是她的笔迹，但上头却被人用另一种笔迹圈圈改改，删掉了诗句里的几个字，又旁添了一些字。

　　她算是看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个江南风雏没经过别人的同意竟擅自修改别人的作品！

　　本来怀着来看丽香与宝珠跳胡璇舞的好心情瞬间被搅和成一团。

　　她捏着白纸心头微恼，大声嚷道：“我看他不叫江南凤雏应该叫江南凤煞才是！”

　　屋内的声浪突得一压，煞时寂静十分。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刷刷刷看过来。

　　只见一个着绿纱襦裙的少女亭亭玉立在荷花曲屏前，一双明眸闪闪，白皙的脸庞透着点粉红，俏丽的小脸上尽是不服气。

　　“江，南，凤，煞。”这清透的声音忽从门口传来，声音里带着点徐徐的笑意，“好名字啊。”

　　众人猛侧过头去，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缓步走来，肤白似雪，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都可看到皮肤里浮动的血管。一双星眸顾盼生辉，含笑注视着众人，极为生动传神。只是被他的眼神轻轻一瞥，却觉得浑身顿时如沐春风。

　　还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陆孜一愣，而后仰起下巴轻轻一哼，示意在气势上不肯认输分毫。

　　面对她的倨傲态度，凤雏压根没放在心上。视线蓦地一转，死死盯着陆孜手中的食盒。

　　片刻踱步来到陆孜面前，身量几乎要比陆孜高出一个半头，清透的眸子打量她几眼，用手指着食盒讷讷问：“这个，可以让我尝尝么？”

　　这是她特地为宝珠姐准备的，环抱着食盒往后一退，撇过头：“不可以！”

　　江朔失望地叹息：“唔，看起来应该很好吃的样子，可惜被拒绝了。”

　　被一口拒绝后，江朔倒是蛮潇洒地走开，钻进帘子内着手整理桌上的纸张，按原有的顺序叠好，又把被人不小心移动过的笔架推到原处，狼毫一支支排列好。

　　一切都各就各位，这才令他感到满意。

　　他握拳敲了敲桌面，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是很不礼貌的举动？”

　　陆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煞了小脸，跺着脚抢白道：“那有没有人也告诉过你随意改动别人的东西也很不礼貌嘛？”

　　江朔只是笑笑，反问她：“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这篇蜀中月经我稍加修改后变得更加完美了？”

　　陆孜被他哽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甩头一哼，怏怏不乐道：“小茶，我们去找丽香和宝珠姐！”招了小茶快步往里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