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浪天鹰

14、无事阁红香生事 有心斋青笺诉心

　　红香园无事阁里，几个侍女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天。
　　“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纯狐纯狐，可不就是个狐狸精吗？”
　　“一般的也是个奴婢，不安分守己，总在王爷面前狐媚妖道的，难不成还想做王妃？”
　　“哟，那可说不定，瞧人家，一来可不就受到了特殊照顾？独门独院，就在王爷院子旁边呢。”
　　“王爷不是一直宿在她那？这都多少年了，还霸着王爷，看着就不庄重。”
　　“还学跳舞呢，没个正经样子。”
　　“你可别看不起跳舞的，人家比你会抓王爷的心。咱们王爷出去干大事，她在家里当管家奶奶呢。”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一个说：“也不知道哪个鸡窝里头的，父母是谁，这就敢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另一个又说：“是啊是啊，哪像我们盈姐姐，正经的瑶池女官，父母乃是千年地仙。那狐媚子有什么来头？”
　　“小婉你也不差啊，父亲乃瑶池总管，谁敢不卖你个面子。”
　　“我哪里有脸面了？在人家奴字辈王妃面前，我哪敢喘口气啊。”
　　前头那个又说：“那是你不会在咱们爷面前拿娇。我可亲眼见过，她给王爷甩脸子呢。”
　　“何止啊，上回为着外头铺子的事，她还当众驳了爷的话呢。王爷好声好气同她说了半天，她一点也不领情。”
　　“这要是我，早一巴掌扇她脸上了。”
　　“就是，咱们爷何曾对人低三下四的？她倒是会蹬鼻子上脸。”
　　“要是换了我，王爷说什么我都听。”
　　“哎，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啊，她还是嫁过人的。”
　　“哎呦，真的假的？”
　　“这么不要脸的事都干的出来？”
　　“快说说，快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个人妻，弃妇！也敢想着爬咱们爷的床了。”
　　“我还听说，她丈夫就是她杀的。”
　　“我的天呐，还能有这样狠心的女人？”
　　“她前夫是谁？”
　　“这个不知道。”
　　“王爷知道吗？”
　　“不清楚。但来这伺候的人，一应家世应该都调查清白了吧。”
　　“那王爷还这么宠她？”
　　“我猜啊，指不定是拿她做幌子呢。王爷身份高贵，人又有本事，哪能喜欢这种人啊，一准是逢场作戏。”
　　“对对对，保不准王爷也在看她笑话呢。瞧她那副清高样子，摆给谁看？等到王爷腻了，自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咱们爷八成喜欢的是这几年常来的那位公主。”
　　“我怎么听说是另一位，那位公主原先还帮过他呢。”
　　“总之不是这个奴才公主。”
　　众人又是一阵奚落。
　　纯狐原本看着天色晴好，一时兴起便在红香园里闲逛观景，不想走到无事阁后头，听了这一嘴的闲话，憋着气回来，坐在窗前一语不发，呆呆地想着爹娘。
　　日落西山，杨戬行猎回来，进了花澜殿，换下衣服便蹭到她身边。
　　“我今天出去打猎，林子里遇见一只狐狸，毛色油亮，眼睛有神，机灵得很。本要打来做围脖，想着你也是个小狐狸，就没敢动它。”
　　纯狐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冲他一笑：“呀，那这么看来，我们家二爷可真是大善人。”
　　纯狐眼睛微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领子上的绒毛蹭着微红的脸，蹭得杨戬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拉着她的手，想使劲握着，又怕弄疼了她，双手合掌拢着，顺着指节慢慢□□。纯狐的手冰凉，杨戬又放到怀里拿大袄暖着，低着头轻声说：“不是善人，是爱人。”
　　纯狐咬了咬唇，见左右低眉垂手侍立，抽出手来拎着裙摆挨到杨戬身边，见他一脸茫然毫无防备的样子，透出点平日里难见的天真，心里一颤，拉过来亲了一口。
　　杨戬顿时睁大了眼睛，黑亮亮的，带着点不可置信。纯狐又一次亲上去，从脸颊到额头，顺着鼻梁一点一点亲吻着，还张口咬他高挺又漂亮的鼻尖。杨戬想叫她别咬自己，有点疼，刚一张口，却被纯狐逮住机会，溜了进去。杨戬僵了身子，只觉口中仿佛有条蛇似的，浑身上下沾满了甜甜的蜜糖，在他口中到处游走，游得他心慌意乱。
　　战神是不可以自乱阵脚的，特别是在心上人面前，杨戬按住掌中的腰身，就地反攻。纯狐与他相处日久，早不怕这个令玉帝寝食难安的煞神了，环住杨戬脖子，不断索取。
　　吻罢，杨戬抵着纯狐的额头细细喘着，平复心跳，纯狐也气息不稳。杨戬想着还得要教她如何调理气息，若她肯，索性连轻功一并教了，免得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她。不能光依着她的性子，一点武功不学。还未开口，纯狐的吻已经落在眼睛上，细细碎碎的，仿如初春的雨，一时感觉的到，一时又轻飘的好像从未有过，轻绵柔婉，缠入骨中。
　　杨戬抱住纯狐，注视着她轻声问：“我不在的时候，怎么了？”
　　纯狐一愣：“没什么啊。”
　　“你今天不开心，”杨戬给她梳理着头发，头发很长，也很密，千丝万缕的，好像怎么也梳不清，“我这几天心里有些烦躁，只顾着自己出门痛快，却冷落了你，恐怕你在家不痛快了。”
　　纯狐想说不是这样，想说有他的日子她满心里都是欢喜。
　　“我记着再有半个月是老泰山的寿辰，虽说老爷子如今不在仙界，你去见他做个孝敬也是可以的，我们一起去，我早就准备了寿礼，你帮我过过眼，我也想在他老人家面前得句夸奖。”
　　纯狐笑笑：“我不是为这个，你也不要为难，更不必特意和玉帝叫板。我父亲知道女婿是你，必然是欢喜的。”
　　杨戬疑惑：“那是为什么不开心？”
　　纯狐身边伺候的人此时却开口：“回禀真君，夫人今儿在红香园里听了几句闲话。”
　　杨戬呆了呆，止住了纯狐对侍者的斥责，挥手命人退出去，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听来的那些话，犹豫了会，才说：“我出身不好，之前遇到的事又那样，别人看我是不好的，我性子差又粗心，也觉着自己不好。原本我也有能力为你做些安排了，可总还是舍不得你离开我。为着这点私心，惹你受了连累。”
　　纯狐摇了摇头：“你并没有连累我。”
　　杨戬揽她入怀：“不消说了，原本是我想岔了。我寻师父来，带你回山，好吗？”
　　纯狐抱着他，把头枕在他肩上：“杨戬，我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杨戬叹了口气：“三界这么大，三界众生这么多，我挂在心里的，无非师长血亲和你。”
　　纯狐摩挲着他微卷的发，喃喃道：“我心里的人，比你还少点，只有父母和你。”
　　杨戬心里有些焦躁，他急切地希望纯狐快乐起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纯狐窝在他怀里，满脸是泪：“我想我爹了。”
　　杨戬慌忙哄她：“好好好，我们这就去看老泰山，我礼物都备好了，你再和我去查看一遍妥不妥当，然后我们就去，好不好？”
　　一番忙乱，杨戬带着纯狐，按下云头，扮成山野村人，往苗寨走去。帝喾转世投胎，落在了这里。杨戬一边闲聊哄她开心，一边想着回去总要将这事查问清楚。
　　新春时，玉帝收到了杨戬送来的一份大礼：一群侍女便被剪了舌头送回瑶池，押送的兵士还带来杨戬的话：“主人的事都敢胡乱说嘴，拿着公主名声败坏，杨戬胆小，这样的奴才不敢要。”
　　终于打发了是非之人，纯狐耳边也没人再挑拨离间，杨戬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这一天春色极好，纯狐又不知跑哪儿玩去了。杨戬出去找她，刚出了门，有人拍他肩膀：“徒儿！”
　　杨戬一侧头，不由得笑道：“师父，你不是说一千年内不见我吗？”
　　玉鼎登时一扇子拍在他头上：“我是让你一千年不许回山！你个兔崽子，真舍得看你师父孤家寡人一个啊。”
　　“莫非师父觉得自己孤枕难眠，所以跑来找徒儿了？只可惜徒儿好事也近了。”
　　“你也好事近了？谁？”
　　“纯狐。”
　　玉鼎一愣，拉着杨戬回去，一路进了有心斋，这才问他：“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杨戬点点头：“我知道。她是帝喾女儿。”
　　玉鼎把脸一拉：“知道你还敢这样？不妥不妥。”
　　“如何就不妥了？”
　　“论起来她可是玉帝的姐妹。”
　　杨戬满不在乎： “她这一支连法力都没了，这得隔得多远？何况玉帝有把她当姐妹看吗？天要塌下来，上有伏羲兄妹顶着，下有西王母东王公撑着，我怕什么呢。”
　　玉鼎气乐了：“你还真敢说。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你再不爱听我也得说，你是天帝血脉，这配偶就不可能随意。”
　　杨戬翻了个白眼：“我说师父啊，你莫不是以为有谁会真拿着我当皇族看？”
　　玉鼎摇摇头：“不是为了身份。天帝血脉如果不断与凡人或者妖物结亲，会变回凡人乃至入魔。天帝一脉传承至今，折损惨重，玉帝的继承人中，金乌是出生就没有了继承权，几位公主城府不够，不能担当大任，若八公主再不能行，就只剩下你了。你选择谁做配偶，这是影响三界的事，懂吗？帝喾这一支，就是因为他们的先人多情，嫁了凡人，从此永居人间。虽然寿命远比真正的凡人长，但终究还是会死。”
　　杨戬心里一颤：“他们不能长生吗？”
　　“彭祖也不过八百年。”
　　杨戬又觉得不对：“纯狐光逃难就逃了一千年呢。”
　　玉鼎目光悠远：“她当初不知被谁救了，兴许是又有别的造化吧。”
　　杨戬盘算了一把如何让纯狐脱去生死之苦，又说： “师父，我到底是不是我爹娘亲生的？”
　　玉鼎沉默了一会：“你娘只在出事的时候说过这一回，后来我问她，她却什么也没透露。恐怕你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只有亲自去问她了。”
　　“如果我不是亲生的，那我找谁好像都可以吧？”
　　玉鼎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的处境吧！若你不是亲生的，恐怕玉帝要杀你；若你是亲生的，除了玉帝外无数人要杀你！”
　　杨戬却不这么看：“我倒觉得，无论我是谁，三界都有的是想杀我的。”
　　玉鼎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旁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只是与纯狐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一些。”
　　杨戬揪着衣角，竟有些害羞，抬了眼，悄悄问师父：“我娘怎么看？”
　　“你娘原本以为你是看在血缘关系上给她照顾，但上次来，已经察觉你们有情。她拿不定主意，所以我来了。”
　　杨戬又问：“她和我爹过得挺好的？”
　　玉鼎长叹了口气：“师妹风华绝代，杨天佑怕是再来一世也要陷进去。两人养着你那便宜妹妹，日子不能更快活。”
　　“那她哪来的立场要拆散我们啊？”
　　玉鼎深感无奈：“罢罢罢，此事非小，我这便回山，让师妹来和你谈。”
　　杨戬说：“师父稍候，徒儿给母亲写封信。”
　　杨戬四处看了看，随手从窗外摘了片杨树叶子，抬手一指，便成了一张青底花笺，折枝做笔，写了封信，交给师父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