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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被湮没的历史(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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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胡伯道:“想必公主也看出这壁画所刻正是二十多年前的镐京大战吧?”
“那又如何?”
“令祖父并非为我所杀,相反,令祖父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二十多年来,我一刻也不敢忘记桓公的再生之德。只恨当年我年少,技艺不精,未能救出桓公。”
姬夏夏反唇相讥:“仅凭几幅画便能证明?我又怎知不是你特意叫人最近刻上的?”
姬胡伯执着她的手,将她修长漂亮的手印在凸出的壁画上轻轻一抹,再把她沾有积尘的手指翻过来。“公主觉得,这是新刻的痕迹吗?就算灰尘可以作假,可公主刚刚以手触画,那样的触感是新刻壁画所能有的吗?”
的确,时日长久的壁画雕刻的线条摸上去要柔和圆润得多。如是新刻,触手生涩,区别显而易见。
姬夏夏咬着唇:“可……我的父亲怎么会骗我?”从她记事起,姬掘突便是最为疼爱她的父亲,他教她骑马射箭,兴之所致,还会亲自教她认字。在她小时,姬掘突还会带着她与臣下议事,就算她顽皮把案上的竹简弄得乱七八糟父亲也从不生气。而她的两个同胞弟弟,不管是太子寤生还是公子叔段,都从来没有过这等待遇。
灯光照映下,姬夏夏细小雪白的牙齿把嫣红的唇瓣咬得青白,因而显得她清澈湿润的大眼睛格外迷惘。
自懂事起,姬夏夏对父亲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虽然姬胡伯的长相气度与她想像中的那个刺杀祖父的无耻之徒相去甚远,但却从没怀疑过父亲会欺骗自己。然而这天晚上,姬胡伯所说的镐京之乱与姬掘突的说法相差何止万里!
姬胡伯轻轻一叹,他在大婚当天就看出姬夏夏来意不善。这个小公主太过单纯直爽,心里的爱恨全都明明白白写在眼里。以他的阅历,自然明白姬掘突的意图野心,但他的小夫人,他实在不忍心让她这么小便窥探到这世间的人性丑恶。因此他撒了谎:“大概是郑君误听了传言。”
姬夏夏也很满意他这个说法,点头道:“肯定是。国君,不如把这四幅图绘在兽皮上,我再亲自修书一封,解释误会。父亲曾和我说过,其实如非得已,他也不想和胡国开战。只要误会解除,胡国与郑国就能真正缔结盟约,互不侵犯,永世和平。”
姬胡伯微笑道:“就依公主所言。”胡国只是一个小国,真要与郑国开战,是决不会讨到好的。作为胡国的国君,姬胡伯很明白这一点。更何况郑桓公于他的确有救命之恩,两国若能达成联盟,那真是再好不过。
姬夏夏扯住姬胡伯衣袖,催促道:“那就请国君赶紧下令,尽快把图绘好。”姬胡伯竟然不是仇人,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呢?
姬胡伯含笑说道:“公主此时好像很开心呢。”
姬夏夏小脸一红:“当然开心啦。因为再也不必寝食难安,心事重重。”
姬胡伯佯装不解:“倘若公主认定我就是仇人,一心一意报仇就是,又何必寝食难安,心事重重?”
姬夏夏一向直爽,闻言脱口道:“可你也是我的郎君。”话刚出口,便觉失言。想到这十多天来,姬胡伯何曾把她当夫人看待?不禁恨恨地扭过头去。
姬胡伯却已动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大婚当天公主突然昏厥,也是因此?”
姬夏夏再是性格直爽,这时也是红透耳根。
这时听姬胡伯提起,姬夏夏既又羞愤又尴尬,挣脱姬胡伯双臂,颤声道:“怎么?国君又想羞辱于我?”
新婚当日留她一人独守空房,第二天围猎时先是在宫人面前与她亲热,后又绝然弃她而去,对于心高气傲的她而言,不啻为奇耻大辱。
“公主请息怒。”姬胡伯冲她微微一揖,知她还在怪他新婚当日绝情,轻叹,“当日若不是公主先让我退兵,我又怎会弃公主而去?”
不止新婚当天如此,第二日围猎也是如此。
姬夏夏轻咬嘴唇,倔强地仰视姬胡伯:“如果现在我还是那句话呢?”十五岁的她背负了父亲所给予的使命及郑国的重担,而她,必须完成。她现在所期待的,就是在图和信送到父亲手里后,疼爱她的父亲会消除过往的误会,而让她做胡君单纯的联姻夫人。
姬胡伯轻笑出声,并不答话,忽然伸臂。姬夏夏只觉脚下蓦地一空,整个人已被他凌空抱起。事发突然,姬夏夏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本能地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你要抱我去哪里?”姬夏夏见他健步如飞,心中忐忑。
姬胡伯脚下不停:“你是我的夫人,你说我会抱你去哪里?”
“喂,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还是让你撤军你怎么答?”
姬胡伯不理她,任她又捶又踢,知恩殿里值守的宫人想笑又不敢笑,纷纷低头。
出了知恩殿,从密道返回寝宫内殿,姬胡伯把她放在床榻上:“今晚由我来伺候你就寝。”
姬夏夏瞪大眼:“你,伺候我?”
“对,今晚我伺候你。”姬胡伯肯定,伸手去解她衣带。
姬夏夏这才惊觉男女有别,一声尖叫:“我自己来就好。”
姬胡伯手上一顿,唇角噙笑:“你确定?”
“确定。”姬夏夏紧紧护住衣带,重重点头。
“那就请公主宽衣解带吧。”姬胡伯收回手,坐在榻侧好整以暇。
“你……请国君先回自己寝宫。”姬夏夏哪里敢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尽管名义上两个人是夫妻,但实际上跟陌生人也相差无几。
姬胡伯剑眉上挑:“这里便是我的寝殿。”
姬夏夏脑子里“轰”地一声,就算她再神经大条,这时也明白姬胡伯话里的真正含义。这些天姬胡伯冷落她,她怨恨。但真到了这一刻,却又慌乱不知所措。
出嫁前曾有老宫女教导她如何做新妇,那些让人耳热心跳的话此时在心里想起,更是叫她紧张得手脚发抖。
姬胡伯见她两只手只是紧攥着衣带,没施脂粉的脸上红得快滴出血来,因为窘迫就好像要马上哭出来一样,心中一软,不忍再捉弄她。俯身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公主的闺名可是叫夏夏?”
姬夏夏被他成功转移注意力,惊“咦”一声:“你怎么知道?”
姬胡伯笑起来:“我不但知道公主的闺名,还知道公主从小善骑射,精乐舞。民间传言,哪国娶了公主,就等于娶回一座宝藏。”
姬夏夏嘟起嘴:“我不信。我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你会一直这么冷落你的宝藏?”
姬胡伯两手在她背上缓缓游移,眸色渐深,压低嗓音道:“所以,今晚我给公主好好陪罪可好?”
姬夏夏但觉他两手所经之处麻酥酥一片,让人既害怕又渴望不要停下。这陌生又愉悦的感觉让她心跳如擂又口干舌燥。想起晚上知恩殿的事,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马上就后悔的蠢话:“国君不是答应我要令人在兽皮上绘画的吗?”
但姬胡伯这一次并没生气,而是低笑着答:“来日方长,明日再下令也不迟。”
“可是……”姬夏夏试图没话找话。
“我的傻夫人。”姬胡伯低头吻住她的小嘴,“这么晚了,你还想着要我去让人传唤臣下,做一个我行我素不知体贴臣下的国君?”
姬夏夏睁大眼睛,看进他灿若星辰的黑色眼眸,也看见自己从不曾有过的,温柔如水的面容。她迷迷糊糊地想,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这么好看?
“夏夏,夏夏……”在最缠绵的时刻,姬胡伯这样深情地唤她。
很多个夜晚,姬夏夏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醒来,对上他俊朗的睡颜,便可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将与她相伴终身最重要的人。
也许,比父亲还要重要。
“桓公救难图”兽皮画直费了足足一个月的功夫才完成,由姬胡伯亲自动手。他的理由是:“这样才能显示我,及整个胡国的诚意。”
身为一国君主,姬胡伯整日政务缠身,但他每天都必然抽出半个时辰来绘图,绘图时必让姬夏夏陪在身旁。大多数时候,姬胡伯都会把她抱在膝盖上,亲握住她的手一起描绘。除了与臣下议事,其他时候国君都会和夫人形影不离,其他美人姬妾再无机会接近国君。
国君对夫人的盛宠很快传遍宫闱,也传入朝野。接着便有臣子上疏,先是把国君与夫人的感情喻为“琴瑟相谐,乃姻国之大幸”,后又话题一转,“然盛宠过之,必有忧患。色倾人国,自古有之。夏因妹喜而亡,商因妲己而丧,幽王因博褒姒一笑而误国,国君宜鉴前朝得失,免遭亡国之恨。”
姬胡伯收到上疏后,既不驳斥,也不赞同,只是一笑置之,行事依旧。臣下唯有叹息。
“桓公救难图”及姬夏夏的亲笔信自信使送往郑国后,姬夏夏便每日掰着指头计算信使行程。她确定父亲会同意她在信中所说的“胡郑两国结盟,永世和平”,却又每日心跳加速,坐卧不安。
两天后,姬胡伯从前殿议事回宫,给姬夏夏带来姬掘突的绢帛回信。
果不其然,姬掘突不但欣然接受女儿的提议,连结盟的日期及地址都已拟定好,只等姬胡伯应允。
姬夏夏满面欣喜,抬头时却正撞上姬胡伯沉思探究的神色。姬夏夏一怔:“国君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