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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被湮没的历史(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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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夏夏有些迷茫:“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但姬胡伯不等她再说下去,跳回自己的马,冷冷下令:“传寡人旨令,起驾回宫。”
姬夏夏眼睁睁看他在随从的拥护下扬马离去,急得哭了起来:“这人性子好奇怪,一提撤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此后一连数日,姬胡伯再也没来见过姬夏夏,就算是姬夏夏让人去请也不来。
姬夏夏自出生之日起所受待遇无不恩宠极盛,但凡是她想要的,郑王宫上下便没有不满足的。但凡姬夏夏所经之地,郑王宫所有人等无不是恭敬相迎,笑脸相向。便是太子寤生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行礼叫一声“姐姐”。郑国是周天子亲封的三等诸侯国,胡国不过是最末等的小国,她以最珍贵的姬姓女子嫡长女的身份嫁到胡国,如今却受到这等冷遇,姬夏夏那颗幼小又高傲的心所受的伤害可想而知。
偏还有那不识趣的姬妾,在给姬夏夏请安时竟流露出轻视之意,用炫耀的口吻说道:“昨夜国君又去了妾的宫室。妾进言说现今是国君与夫人的新婚,国君应留宿夫人宫中,可国君不听,妾也无可奈何。”
姬夏夏年纪虽小,但从小长于后宫,又哪里听不出这姬妾的轻慢之意?当时虽强忍着没有发作,之后却气得痛哭,心生怨恨。想起出嫁前父亲所言,再想到自己居然为这胡国国君伟岸英武的外表迷惑,一时又羞又气又恨。
是夜姬夏夏暗藏了一把匕首,穿戴整齐,开口唤来宫女,说是要去找胡君有事商量。宫女只当这夫人是要去质问姬胡伯,也没多想,按着夫人的礼遇依仗,一行人往胡国国君的寝宫走去。
此时已经夜深,寝宫内灯火已灭,漆黑一片,只有殿门外有武士值守巡逻。夫人一行刚近寝宫,便见两名武士长戟一架,阻住去路,喝问:“什么人?”
领头的宫女上前斥道:“夫人鸾仪,也敢阻拦么?”
其中一名武士这才恭敬了些,但长戟仍是未收:“原来是夫人,只是国君就寝前曾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小人。”
姬夏夏听得生气,上前一步道:“怎么?难不成我这夫人竟是任何人?难道你们胡国的礼仪,竟连夫人要见国君还要请求上奏不成?”
她生于王室,自有一番威仪,声音虽不大,却也说得两名武士面上讪讪,收起长戟,辑道:“是小的们愚钝鲁莽,夫人宽宏大量,还请恕罪。”
姬夏夏走上台阶,这才慢慢转身,冷冷道:“我在郑国时常听闻胡国以国君为首,俱是以礼待人,以德服人,如今看来,原来都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两名武士只听得冷汗直冒,赶紧跪下,连声请罪。
姬夏夏却再不看他二人一眼,只淡淡道:“我一人去见国君,你们都在此候着吧。”
她的陪嫁宫女欲要开口,被她以目光逼回,只得和其他宫人一道留在宫外。
姬夏夏独自进到内殿,也不点灯。隐约夜色下,可见内殿床榻上躺着一人。四下里静悄悄一片,甚至榻上那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姬夏夏一步步走到床榻前,想起父亲的话,再想到大婚当天所见姬胡伯容貌时的震撼,禁不住流下泪来,低低地颤声道:“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得不如此!”极快地拔出匕首,使出全身力气扎向榻上之人。
只听“嗤”一声轻响,呼吸声戛然而止,榻上之人抽搐几下,发出两声痛苦的呻︱吟,便再没了动静。
行刺之事竟然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
姬夏夏呆呆地后退几步,全身力气便像被突然抽空一般,跌坐在地上,在黑暗中举起两只手,浑身颤抖得厉害:“我……我真的杀了他,他死了,他死了!祖父的大仇终于得报,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这么痛苦?”一边说,一边痛哭起来。
忽然眼前灯光骤亮,姬夏夏大吃一惊,却见榻上那死了的国君竟然掀开被褥翻身坐起,把一个扎了匕首藤簸箕一样的东西扔到一边,一边说着好险,一边向她走来。
“你、你……”姬夏夏顾不上满脸的泪水,迅速起身,正好她身后墙上便挂着姬胡伯的弓箭和箭袋。情急之下,姬夏夏拔出两根箭,箭矢朝外紧紧握住,喝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姬胡伯不疾不徐,从容把油灯点亮,放下火折,半步没停,往姬夏夏走去:“我只想知道,公主所说的大仇,究竟是什么大仇?”
姬夏夏紧张得全身发抖,却仍凛然道:“二十多年前的犬戎之乱,你有胆杀我祖父郑桓公,怎么现在竟不敢承认?他们说你是胡国第一胆识过人、英勇不凡、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原来全是一派胡言。你分明就是个胆小鬼!缩头缩尾的无耻小人!”
她一边说,姬胡伯脚下不停,眼带笑意:“就跟公主刚才在殿外斥责值守的武士一样,都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姬夏夏虽已知道他定是一直装睡,但听他这么转述出来,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红,只觉得这人不仅可恨,还很可恶。她本来紧紧靠着墙壁,这时忽然持箭向他扑了过去,厉声道:“我要杀了你为我祖父报仇!”
姬胡伯不避不让,站在原地,只说了一个字:“好。”
姬夏夏冲到他跟前,只要手上用力,两只箭矢便可扎进姬胡伯胸口。但她之前已经“杀”过他一次,这时灯光下瞥见他脸上并无惧色,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一箭无论如何也扎不下去。她瞪他半晌,两手一松,两枝箭便跌落在地上。
“多谢公主宽宏大量,对我这胆小如鼠、缩头缩尾的无耻小人手下留情。”姬胡伯居然冲她一揖。
姬夏夏气恨恨地扭过头去:“我既然被你当场抓住,铁证如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刺杀一国之君从来都是死罪,身为公主的她自然清楚。
“公主何出此言?刚才分明是夫人来找我商量要事,哪来的什么铁证如山?”姬胡伯一边说话,一边淡定地把两枝箭从地上捡起插回箭袋中去。
姬夏夏对他这施施然的态度很是咬牙,偏偏又发作不得。“你其实是设好了圈套来等我钻的吧?既然如此,也不必惺惺作态,干干脆脆不是更好?”
姬胡伯低低一叹:“公主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故意设下的这个局。可是公主似乎对当年的犬戎之乱存有误会,不如我带公主去看样东西。”说着牵起姬夏夏的手。姬夏夏正想赌气甩掉,姬胡伯已伸手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水,低笑:“公主刚才……很伤心吧?”
姬夏夏瞪他一眼:“我才没有伤心。”
姬胡伯也不再说,只是轻声一笑,另一只手在墙上一按。原来这寝殿竟设有暗门。
“你要带我去哪里?”姬夏夏瞬间想到姬胡伯是不是嘴上说不追究,实际上却恶毒得要把她囚在密室或是干脆在密室把她杀掉。一思及此,便止不住打个寒噤。
姬胡伯强忍笑意:“只是带公主去看一样东西,公主不必紧张。”
“我才没有紧张。”十五岁的姬夏夏很好面子。
“嗯,我的夫人一向艺高胆大。”姬胡伯说得一本正经,牵着她的手走进暗门。
姬夏夏听他说出“我的夫人”四个字,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胸如小鹿乱撞。如果真如姬胡伯所言,当年只不过是一声误会,那她和他,是不是就会像父亲母亲一样,两国联姻结盟,再不会有变化?
一路胡思乱想,被姬胡伯牵着手走过一段密道,眼前别有洞天,竟然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殿内点着油灯,并有宫人值守。姬夏夏看得清楚,殿门上挂着的是“知恩殿”三字。她也不知姬胡伯唱的是哪出戏,等看到殿内正位上供着的香案后就更是不解:“你带我来看香案?”
“不。”姬胡伯也不松手,拉着她走至香案后的殿壁,“夫人请看。”
姬夏夏这才注意到这面殿壁竟是一整面刻有图画的石壁,一共刻有四幅,名为“桓公救难图”。
从服饰上辨认,可见这四幅图绘的正是二十多年前的犬戎之乱,又称镐京大战。虽不过是简单的线条,但却刻得极为传神,金戈铁马,厮杀遍地,使观者如亲临战场,惊心动魄。
第一幅画得是身着天子服饰的周幽王座驾被犬戎大兵团团围住,而天子身边仅有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护驾,情况十分危急。重围外,一名年长将军正率兵杀进重围,长戟所到之处,犬戎兵马纷纷倒地附马,端的是神勇非常。
第二幅画时,年长将军已率兵来到周天子身边,与少年共同退敌,保护周天子。只可惜犬戎大兵人数众多,这小小的一支人马又哪能抵挡得住?混乱中,一个犬戎小兵窜至周天子座驾后,挥刀砍向周天子。
第三幅画。周天子中刀,犬戎大兵越来越多,年长将军一边杀敌,一边似对少年喝斥着什么。
第四幅画。少年杀出重围,而年长将军也为犬戎大兵所围,终是寡不敌众,坠落马下。
虽然隐隐猜到些,姬夏夏还是问:“不知国君让我看这些壁画是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