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宿命难违天注定 ...

  •   傍晚,高荀站在忘仙楼的顶端把建康城景尽收眼底。在这刚好可见城北以一湖相隔的层层远山,此处景色怡人、宁静。

      从袖中摸出一只黑陶埙,倚着栏杆吹了起来。柔润埙声在塔顶悠悠而起,不知这埙声可以传多远……飘过一墙之隔的静雅屋舍,高格敦颐。子衿园以南的公子府,得到三公子回府的消息各处的下人在三公子夫人——姜成蝶的吩咐下忙碌着。府里的大门被敞开,迫切期盼着男主人的归来。
      “久等了。”

      埙声戛然而止,高荀为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指了指公子府的一角,淡淡笑道:“久等的不是我是夫人。”

      显恪的眼神扫过他指的地方,那是姜成蝶的“恋花阁”。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北面被余晖渲染的波光水色,低笑一声:“你是在提醒我早些回去?还是想问我如何取舍?”

      高荀收回些视线俯视着近处的“高格敦颐”:“自然是后者了。君上虽然希望娶唐国翁主的是四公子,但在得知这位翁主的身世背景后或多或少就没有当初那般希望了。现如今你得两国翁主,表面上多一国支持日后择为储君。事实上……”

      “事实上,如人饮水。”显恪接着道,“父君以为顺安不得唐王宠爱,也不足以牵制唐国。责问我为何当初不回绝了唐王,可是两国邦交因一个女子而改变岂非儿戏?现今唐国是中原霸主,我们不得不忍。”

      “君上所想皆因长翁主和世子的误导所致,重要的是慎远你如何为之,君上如何决断?”

      显恪沉吟片刻,别人的行为干预不过是外在因素,把握根源的还是自己。才道:“我将各国局势详尽分析给君父,他开始重新考量世子上表的公文,悬而未决。”明明是悬而未决,语气却是沉稳,一切未决之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权衡之术,帝王心术。”高荀感慨着。

      想起在彭城郊外遇刺一事,他转身问道:“回都城的途中突遇行刺,唯一活捉的一人还没审问就服毒自杀了,想必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你可知主谋是何人?”

      “说来奇怪,那些人竟是唐国刘将军府上培养的一群死士。慎远此番可是和刘彧结了仇怨?”

      “刘彧?他不应该这么不理智。”他皱了皱眉,低语:“除非他妄想把人抢回去”

      “抢?”高荀更是惊讶。“莫不是……”

      显恪揉了揉眉心,如他所料,小翁主于他是祸不是福。抬起头对高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高荀默然,实在没有料到深居宫中的小翁主竟然和前朝的刘将军……既然他们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么一切似乎也就通透了。脸色一沉,“不过,彭城郊外设有杀手埋伏,我一经察觉就向你发了密函,你居然没有收到?”

      显恪眸光微变,紧跟着问道:“你可查清密函是从何处失踪?”

      “正是无封国管辖的彭城。”

      “难道……”茶色的瞳眸缓缓收缩,“难道是萧绎所为?”

      高荀沉声道:“这也不无可能,我的第二道密函得以顺利到达,说明他刻意让你知道那时他身在彭城。卫公此人狡猾多谋不可小觑。”

      拇指指尖摩挲着掌心里的黑陶埙,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磨砂质感。话锋惚转,“顺安公主被安置在“高格敦颐”,夫人一向深居简出,所以尚不知晓。”

      显恪的眼睛从高荀身上错开望了一眼恋花阁,眼色淡淡的:“她早晚都会知道,白国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白国或许会以此为借口,再挑起事端。”高荀提醒他。

      早在白国宣侯在位时盈白两国关系吃紧,直到盈国现任君主,当初白国大公子姜长缨即位把妹妹许配给显恪,两国关系才有所缓和。显恪从来以自国利益为上,如果要娶一位夫人,在当时没有谁比白国的翁主姜成蝶更为合适的了。

      显恪点头:“去年入冬,白国就不安分,苦思一个合理的理由滋扰盈国。如今我娶了唐国的翁主,对他们而言正是一个好机会。”

      白国等待着时机而显恪同样也在等着这一天。这也是他阻止显恺攻打望国的原因,比起攻打望国开拓疆土,如何应对野心勃勃的白国才是当务之急。

      高荀远眺而望,悠然道:“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爱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文絮独坐园内的回廊之下,斜倚着栏杆,看着廊外的几朵睡莲在斜阳掩映下如团团火焰,静躺在池水之上。恬淡景色被她看在眼里也满是惆怅,鸟儿还巢之时也是引人想家之时。

      想到家这个字,文絮自己惊了一下。母妃死后就再也没有家了,北方的那片故土究竟算作什么呢?没有牵挂的人,即使再思念又如何?

      这时有埙声传入耳中,低沉中透着轻盈飘远。她只知此曲原是由琵琶才能演绎出其中的凄楚悲凉,却不想古朴的埙声平添了厚重的悲怆之感。她不自觉地走出回廊,随着埙声传来的方向寻了出去。

      正要迈出院门,撞见由此经过的显恪。脚下的步子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心底却是千万个不愿意看见他。显恪自然也瞧见了紫色藤花下的她。

      显恪的目光迎上她,卸下华丽锦绣的她,及腰长发只以发带松松系着,半是松散地垂在身后。一身简单的玉涡色襦裙,就是她平日随意的妆扮,洗尽了不属于她的铅华与一路的风尘,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不过二八年华,却隐约有着难明的愁思,千丝万缕汇集成妙笔轻点的朱砂挂在眼梢。

      显恪的注视令她不由得警觉了起来。一路上的冷漠与警告她都没有忘记。这次他或许会告诫自己不要踏出园子,顺便再劝诫自己安分一点。

      “此处可还住得习惯?”

      文絮愣了愣,这是在寒暄吗?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特意指了伊莲和碧荷过来,她们行事妥帖还算机灵。还有,这是我府里的别院,没有其他事情最好不要乱走动。”

      文絮微微牵动嘴角,“不要乱走动”这才是他应该说的。

      “三公子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回房了。”转身退了回去。

      “还有一事。”显恪叫住她,轻轻拂开垂下的花叶,穿过院门,“不知在彭城失散后,公主可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文絮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平白想起问这个,而且已经时隔多日。

      “三公子不是也见到他了吗?为什么还要问?”

      “除了他,没有其他?”显恪追问。

      文絮眉如远山,微蹙。不想回忆惊魂的一刻,简简单单回答,语气中透着不耐:“遇上了一个想要杀我的人,险些命丧黄泉。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疑惑,在显恪心里油然而生。这些人是刘彧的死士,为什么会杀她,而不是把她带走?难道,她说谎?可是萧绎对他说的那番话,似乎也在暗示他什么。

      “与你的婚事,已经在筹备了。我虽没以公主之礼将你接回来,但昏礼样样都少不得的。”

      “三公子为什么要隐瞒实情呢?”

      这回不似预料之中的竟是显恪,他没有回答,瞳眸里折出金色的水光,反问她:“你所指的‘实情’是什么?”

      文絮的眼神从他身上滑下,转投至漂浮在池水上的几朵睡莲:“想必盈侯也听说了我不祥的传闻,生怕我为盈国带来祸乱。长姐嫁到这里才是盈侯所期望的,只可惜嫁到这里的是我……”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因为是我所以才不被接受,不仅是因为我不祥的传闻。”

      不由凝视她的背影,等待着由她自己说出至关重要的一点。
      “更是因为,长姐有溺爱自己的母后,只有唐国至尊的翁主才足以牵制唐国最强的势力——邓氏!”
      备受冷落的翁主能居然能洞悉到这些,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浅浅的笑映在她的脸上,难言凄楚:“我说的是不是?”

      她的悲剧在于身负仇恨,却替仇人的女儿远嫁至此。长姐得到心仪的人可得白首,而她,一年的等待却成了水月镜花!

      不凄楚?

      怎不凄楚!

      “你只安心嫁过来便好,其余的,不是你该想的。”显恪眼帘微垂,不再看她,极为淡然地说出这一句,更加淡然地转身离开。

      “不该发生的就不要勉强继续下去了。你想娶的不是我,我也不想嫁到盈国。”文絮突然开口,嗓音清澈透出秋水的冷意。

      茶色的双眸阴沉了下来,咄咄逼人:“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说你会老死盈国,难道你舍得看着你的子民受尽战乱之苦?”

      她恨透了政治联姻,更恨君父的一道旨意给她戴上了一生不能卸下的枷锁。她的牺牲,唐国可知?天下可知?可是两国利益牵一发动全身,身为翁主,虽无翁主之实虽不受子民爱戴,却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唯一放不下的,是李家惨遭屠门的仇恨和剪兮的死因。“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这天下是战乱还是太平与我何干?”

      显恪沉默半晌,方道:“如此……甚好。我也不会放你回去。”说到最后语气重了几分。

      “用望国换来一个无足轻重的我,已然不如初愿,来到这就算是嫁了。只要不违逆君上,随你怎么安置我,我都没有怨言更不会挑起两国之争。”

      和她相处至今从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每一句话对自己的未来都是理智且残忍的。心底却不住地惋惜,她对唐国一味的忍让承担,又能换回什么呢?他淡淡一笑:“原来,在你眼里我与小人无异。”

      她从没考量过他是个怎样的人。只听说他才貌双全身份高贵,精通音律天下闻名,有万千待字闺中的少女都想成为他的妻子。当然,她是个例外!

      说出如此高风亮节的话,不过是想守住自己的尊严,这天下都抛弃她,她也无怨,但是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怜悯和……利用。

      两人在夕阳下池塘边远远地相对而立,埙声悠悠入耳,哀婉忧伤,一曲以埙吹奏的《妆台秋思》,转述的正是西汉时昭君出塞的故事。文絮不禁想到,自古以来远嫁他乡注定是悲剧的开始,而这段故事是否注定以悲剧收场?

      此时,显恺站在一座豪华府邸前,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年满二十的他,恰逢盈侯为他指婚,按祖制应搬出宫自建府邸。可如今娶亲未果,却还是要搬出宫。这里并不比宫中差多少,显恺吐出一口气,走了进去。

      前院恭候显恺多时的奴仆们恭谨站成左右两排,其中一个站在最前面大约四五十岁的奴仆见他连忙迎了上去,边拜边道:“老奴恭候公子多时了。”随后是一阵衣服磨搓的窸窣声。

      眼前的几十个下人跪了一地,他不大情愿地随口道:“你们都各忙各的去吧。”指了指距离他最近的老奴,道,“你领我到处转转。”

      老奴恭谨地应下,并介绍自己说是这府上的管事,姓李。并带着他在府上转了转。

      府内,除了一贯规格的前后两正殿以外,布局都还算随意不乏情致。西侧是繁花庭院,因是深秋时节并不见繁花,唯有点点秋末残花点点。假山流水、亭台游廊,步步皆景。穿过花园东侧的石门,夹道两侧有玲珑怪石和一排翠色新竹,不知不觉已然行至内院。

      内院有客房屋舍数间,松散排列却不失整齐。在经过一扇房门时,李管事停下来,与他道:“这里就是公子的卧房了。”

      显恺默默推开门,朝里望去。这里的装潢较其他房间更为奢华一些,走进去,一座梳妆台闯入他的视线。闯入了,视线索性停留下来,凝眉而望,如同那里果真坐着一个正在梳妆的美人,不过他的脸色并不见得怎么欢喜。

      李管事察言观色,思忖着府邸本该有个女主人的,这梳妆台就是为她准备的。又听说那个女子被送到了三公子的府上。心下想到这东西定是触到了四公子的伤心事。自以为疏忽,赔着笑:“老奴这就着人把这碍事的东西搬出去。”说着就要出去招呼几个下人过来。

      显恺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必了,既然搬进来,就摆着吧!”随后向里踱了几步,看了看其他的摆设,古瓶里的插花娇好、圆月照山水的屏风……

      他此时才知为什么自己站在府门前迟迟不肯进来,原来这偌大的府邸,一人居住竟是这样的孤独、寂寞。

      他难得会感觉到“失落”的存在,自嘲一笑。朝李管事吩咐道:“你下去吧!”

      直到李管事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他才走近那梳妆台。

      伸手打开上面的一方妆奁,露出一面铜镜,照出自己的舒眉朗目。一只手探进衣襟,摸出一只玉筓,好好地将它放到里面,才又重新盖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