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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附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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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的住院部走廊,只亮着几盏昏黄的灯,洁净的过道内,零星有出来活动的病人,值班的医师、护士小声讨论着什么,医院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所在,是你永远无法喜欢却必须依赖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时即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我们在这里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去。
袁雪如背对着窗户,坐在床尾一片阴暗中,蜷着双腿,双臂紧抱着双腿,头微微靠在膝头,形成一个胎体,据说这是人类在极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通常用来保护自己、得到心理满足的姿势,她满头长发散披在身后,侧脸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但可想而知,她是那么的忧郁与哀伤。
这个世界什么东西最强大,是复仇,是仇恨给了人无限的力量去专心做一件毁人毁己的事,当有一天你得偿所愿,却突然发现你为了它付出了太多的代价,那就是复仇后的空虚,同时你也发现,原来恨了那么久,其实有些恨,只不过是自己不放过自己罢了,我曾经就尝过这种复杂的滋味。
迟疑着小心走上来,轻轻放下手中提着的食盒,我生怕惊着了她,轻轻问:“怎么坐在黑处,你不是说自己最怕黑么?”
她僵硬的回过头来,一张苍白的脸上,眸子奇寒如雪,脸上扯出一个莫名的笑,笑的人魂飞魄散,是那种同性相斥的魂飞,惊艳绝伦的魄散,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全身毛孔好像灌了寒风,不由朝后倒退了。
“奴在暗中多少年,一时不习惯而已。”
这不是袁雪如的声音!
我浑身汗毛倒竖,又倒退了几步,一直贴到墙根,慌忙伸手摸脖子中的玉珏。
“你谁?你不是雪如。”
她没有搭理我,如僵尸般回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外的夜色。
“千年来奴看到的月亮都是血色的,红通通的特别可怕,奴差点都忘记了,十五的月亮是多么美丽。”
我两只腿直哆嗦,一把抓住玉珏,这人间都出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附体吗,我张口就想喊“傅天琊”,却听她絮絮浅吟低叹,“自叹多情是足愁,况当风月满庭秋。洞房偏与更声近,夜夜灯前欲白头。”随后轻轻叹出口气,微微侧着脸颊,脸上凄清的神情让我一时呆住,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古诗中说的美人如画,大概就是形容这样的场景吧?
我“呀”一声跳起来,抖着声音,指着她大叫,“你是那个什么鱼?”
“姑娘认出奴来了,奴家不是鱼,奴是鱼玄机。”
我这下可急了,倒退着摸向门,“袁雪如了?”
她头也不回的继续说,“她阳寿已尽,我趁她身体尚温之时,进入她体内,就这样占了她的躯体。”
我大吃一惊,嘴巴半天合不上,喃喃问,“死了?怎么可能?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们凡人不是常爱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么,生有生的道理,死有死的原因,那个丫头,早离了苦海,有什么不好的。”
我犹豫着问她,“不会是你害了她吧?”
她抬头望了望我,“你要这样想,奴也没法子,三界中可没有那个地方是没有规矩,可以任意乱来的,奴虽是千年的鬼,也只是鬼罢了。”
我想了半晌,奇怪的问,“你为什么非要占她的躯体?”
她扭头嫣然一笑,抚弄着鬓边的碎发,“这就是造化了,刘劲,是我的恩师温庭筠转世,再等了千年之后,上天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可以圆我的痴梦。”
这都是什么狗血戏码?但我相当确定的是,她真不是袁雪如,雪如身上没有她那般妩媚的女人味,我头皮发麻,便想夺门而逃,突然想到自己有弦月珏,傅天琊说过,鬼是不会伤害我的,这才定下心来。
“鱼玄机”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向我带来的食盒,我扯着僵硬的面皮笑,小心翼翼将食盒捧给她,她接过,打开保温盒的盖子,翘着兰花指拿起汤中的勺子,尝了一口,摇头淡淡说,“你这鸡汤闻着倒好,喝到嘴中却寡淡无味,不但肉没有炖烂,香料也选用的是次等货。”她悠悠的叹气,放下食盒,满脸憧憬的说,“奴记的城北街无锡巷内,有老汤鸡,配上徐家的黄酒,简直是人间美味。”
我不服气,“这汤里,也是添加了顶级黄酒的,很美味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恕奴家直言,奴不晓的你说的什么顶级黄酒,黄酒入汤,这厨子倒是识的食中三昧的,可惜,酒就次了。”
“过了千年,一些酿造黄酒的老法子早就失传了,”
“徐家是王府私厨,博南王自私自利,不愿拿出来分享给众人,大概就这样失传了吧,可惜了,可惜了。”
是可惜了,我一时悻悻然,望着已经不是袁雪如的袁雪如,只得说,“那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我真是替她担心,她一个唐人能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
她望着我,拿着袁雪如的手机玩弄,笑的已经有些自然了,“你放心,奴毕竟游荡凡尘数千年,没什么事可以难得倒我。”
我怎么能放心走,华东区的负责人,变成了一只千年鬼,这叫我情何以堪,上帝,这玩笑开的可有点大。
我叹出口长气,转身刚要走,却听鱼玄机淡淡说,“姑娘,请留步,奴还有一言想说与姑娘听。”
她有话要说给我听,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确定般转回身好奇盯住她。
“天琊王子,奴从没见过他和谁一起,更何况一个凡人,所以,奴有一句想告诫姑娘,王子他再有一个甲子便可登界,位列天界大神,仙界有王子这般的大神庇佑,天地间才有浩然正义。王子他生在皇室,地位尊贵,品性纯良,虽然他是千年怨气凝结,却如佛祖座下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在他庇佑之下,我们这些游荡在三界的冤魂才可有地栖身,有缘得偿平生夙愿,姑娘,凡人讲的是小爱,只争朝夕,而拥有无限生命的神,言的是大爱,姑娘,你可懂奴说的?”
我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摆脸上的表情了,她说的意思是,像我这样有限生命的卑微凡人,是配不上神的,我怎么会不懂?
我吸了一口气,胸中隐隐作痛,“我听的懂你的话,却不明白你的意思。”
“天地阴阳,互为辅助,男人和女人,朝夕与共,相处的深了,难免互相倾慕,于是做出不合天规的事来。姑娘是聪明人,奴想你也不想伤害天琊王子的,对么?”
“神仙难道不可以恋爱结婚的么?”
“神仙是可以结婚生子,但是,姑娘可见过老虎娶了老鼠的,”
我嘟囔着说,“古希腊神话中有许多人神结合的故事了,那又怎么算?”
鱼玄机轻轻一笑,一字一句,犹如霹雷,“是有那么回事,但是,人神结合,其后代得天神庇佑,木秀于林,乱了人间的生存法则,混淆三界秩序,必受天谴。”
她徐徐叹出口气,“就像我逆天而行,偷的人间片刻光阴,最终不免魂飞魄散,此后幽冥中再无鱼玄机,”
我惊的浑身一颤,怔了许久,“你这又是何苦了?”
她柔和的眼睛望着我,悠悠浅笑,“红尘中一痴人耳。”
一段情,守了一时是义,守的半生是情,能守一世是痴,守到魂飞魄散是什么?
我蹲在狄王宫门口,第一次发现高大的宫墙外居然到处是星星鬼火,原来美丽的狄王宫,永远是秋天的狄王宫,我从来都觉它是秋日胜春潮的狄王宫,是这样里面是仙界,外面是地狱的一个地方,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是他执着守护的家园,装满了千年来他对天城的爱。
沉重的宫门“吱呀呀”打开,里面和煦的清风吹来,透出皎洁孤冷的月光,方才鬼气森森的宫外,罩上佛光般,晦气一扫而空,慢慢变的宁静平和安然。
“怎么蹲在宫门口?谁又惹着你了?”傅天琊温和的问。
我继续蹲着,双手托着腮帮,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理睬他。
“袁小姐是你的下属,她一时想不开故去,我也很难过。”
我一声不吭,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只手轻轻抚在我头顶,“好了,我都替你难过了,你就不要再难过了。”
我鼻子中酸酸的,这是我听过最让人心动的一句情话,掩饰着眼中的哀伤,我“哼哼”着说,“你和她又不认识,能替我难过多少?”
“我认识你呀。”
我一时愕住,抬头望月光下,傅天琊那张明洁俊俏到让人无法不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