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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受罚(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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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至!”
我前脚刚迈进花萼宫,父亲后脚便跟了进来,众人齐齐跪地恭迎圣上。
“平身吧!”皇帝朗声说道,众人这才起身,各归各位。
“陛下还没用过朝食吧,臣妾备了糕点和奶酥。”韦贵妃起身后,便径直上前,亲热地一把拉过皇帝,紧拽着他,唯恐皇帝一个不高兴就走了似的。
曾听宫里的前辈说起过,韦贵妃出身的京兆韦氏,是大唐最重要的士族家族之一。在京兆地区很有影响力,民间有俗语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她的曾祖父韦孝宽,是北朝著名的军事统帅,仕周为太傅、尚书右仆射、雍州牧,郧国公;其祖父韦总,仕周为骠骑大将军、右宫伯、京兆尹、河南怀公;她的父亲韦圆成是韦总的长子,为隋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袭爵郧国公;其叔父韦总次子韦匡伯,是太宗昭容韦尼子之父,在隋朝时为尚衣奉御、舒国公;韦圆照,韦总三子,尚隋丰宁公主杨静徽,为驸马都尉。
除此之外,京兆韦氏在武德、贞观年间位至中枢的朝臣还有贞观名臣韦挺,时号“三列宿”的韦凑、韦叔谐和韦叔谦,可见其时韦氏之盛。韦贵妃又是长房之女,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高门淑媛。
她嫁给父亲已是二婚,在这之前的第一任丈夫是隋代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的儿子李珉,李子雄随杨玄感起兵谋反,兵败后,李子雄父子均被杀,而韦氏因是罪官家属,被充入宫中为宫婢。
当今太上皇即位后宣布大赦天下,作为京兆韦氏长房之女的韦贵妃很可能在此时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被其家人接回了,武德年间以良家入选秦王府,她天情简素,禀性矜庄,忧勤絺紘,肃事言容,春椒起咏,艳夺巫岫之莲;秋扃腾文,丽掩蜀江之锦。
唯一一个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她略显魁梧的身材,这不,现在和父亲站在一起,比父亲高出整整一个脑袋,虽是如此,但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韦贵妃待我和道务并不算差,只是终究不是亲生,中间隔着不可逾越的界限,缺少了一份真挚的亲情,更像是一种责任和义务。
“小高阳也在这儿呢!过来让朕看看,许久不见,有没有长高一些?”
正在我凝眉思索的时候,听到父亲关切的问候,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投入他的怀抱里,亲昵地叫唤着:“父亲!高阳许久不见父亲,还以为父亲早就把高阳忘记了呢!”
“瞧瞧,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小高阳就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日日照着朕的大唐江山,朕又怎会忘记?”
他亲热地摸摸我的脑袋,像是虔诚的信礼,却是希望我对他顶礼膜拜。
太阳虽日日挂在天下,但终究有无尽的黑夜将其掩盖,依旧有风刀霜雪阻拦着发光发热,也有时候,光亮太炽,便惹得庄稼枯死、干旱洪涝不断,黎民百姓怨声载道,他是天,为了他的天下,他还会愿意让我这不听使唤、离经叛道的太阳自由地挂在天上吗?
日月星辰都是他的棋子,电闪雷鸣、风刀霜雪都是他统治世间的手段,一旦我有过错,就像乌云遮蔽太阳一样,百姓便都能看见。
天若是容我,我便是世人的楷模,天若不容我,我将会是万人唾弃、千夫指责的对象,迟早会有人将我射下神坛,灰飞烟灭。
我只是他众多儿女中的一员,并不出众,也不得宠,所以我能做的,便是恪守本分,不丧失应有的尊严,这样想着,我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调皮地在他的怀里蹭了蹭,甜甜地说:“父亲是天,掌管着天地间的一切,而高阳只是小小的向日葵,日夜都向着那光明而转,向着光生,也向着光死,不敢有丝毫的违抗。”
“爷儿俩可别再唧唧歪歪了,叫人看着起鸡皮疙瘩,快过来享用朝食吧!”韦贵妃笑着打破略显尴尬的氛围。
“父亲!一会儿不见,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晋阳好找,方才晋阳照着父亲的手稿,临摹了一遍飞白体,父亲看看晋阳写得可好?”一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她正要艰难地迈过门槛进来。
皇帝见小女儿来了,高兴地不得了,二话不说将我扔开,然后大步地走过去,一把抱起晋阳,用鼻头亲热地蹭蹭,万分宠溺地说:“朕的心尖尖,才离开你母亲寝宫多久,你就等不及要见父亲了?来,让父亲看看,乖女儿写的飞白体好不好。”说着,皇帝就要放晋阳下来。
晋阳一噘嘴,扭动小小的身躯,手中挥舞着那未干的墨迹,忽然朗声说道:“父亲,晋阳忘记写上题款了,能现在马上补写吗?”
“心尖尖想要怎样都行,那你先下来,父亲让人给你准备文房四宝。”
“乳娘随身带了文房四宝过来的,那是父亲去年生辰送给晋阳的礼物,比什么都贵重,还是用自家的东西舒心,父亲你说是不是?”晋阳跳下来,便使唤了乳娘进来。
乳娘的脸上乌漆抹黑的都是墨迹,手上哆哆嗦嗦地捧着一方砚台,步步小心谨慎,唯恐磕碰到什么一样,然后双膝跪地将砚台高高举过头顶,小晋阳夺过砚台后四处观望,这突然的安静让众人心里都不舒适起来。
这时,她朝着我在的方向望了过来,那粉雕玉琢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堆砌起满脸的笑意,像是一朵盛开的罂粟花儿,她莲步轻移向我走了过来,眼底深处尽是不懈和挑衅,可明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高阳姐姐,你待晋阳最好了,能帮晋阳磨墨吗?”
那张无辜的脸上升腾起真诚的笑意,若非早就看清了她的本性,我早就被她单纯的外表所迷惑,脑海里依然清晰地记得她张狂的嘴脸,以及那句刺入心扉的鄙夷和碾压:“你是庶出!而且还是从小克死亲娘,没娘养的杂种,只要我晋阳还在一日,你就别想得到父亲的宠爱!”
那边父亲出口制止:“哎,晋阳不得无礼,这磨墨的事情理应由下人去做,你怎么能让你的姐姐为你做这腌臜事儿?”
这话儿听着倒是让我心头一暖,于是我心甘情愿地上前接过那黑乎乎的砚台,笑着调节气氛:“没事儿,只要晋阳妹妹高兴,高阳便高兴,再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晋阳你说对不对?”
我半蹲下身子,略带诚意地看着眼前这不过七八岁的鬼灵精,都说人性本恶,看来果真如此,或许是因为她年级小,所以想着处处压我一头,等大些,也许受了管教,就会懂事些,我又何必同这样一个小女孩儿计较。
可就在我打算接纳她的时候,她突然跌进了我的怀里,将我整个儿扑倒在地上,那方砚台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脑门上,溅了一脸的墨水不说,脑门上还被砚台敲打得生疼,眼睛里进了墨水疼得厉害,根本无法睁开。
我的耳边像炸开了锅一样,各种声音传来,先是晋阳假情假意的道歉声,“姐姐对不起,晋阳无心伤害你,只是方才路滑,绊了一脚,这才连累了姐姐,姐姐一定要原谅我啊!”
我习惯性地便开口安慰她,“没事,没事,你先起来。”
可她却撒泼似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是我在欺负她一样,“高阳姐姐,晋阳不是故意的,可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皇帝听见晋阳的哭声,心都快要碎了,猛得从地上将晋阳一把扯起,还念念叨叨:“高阳,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晋阳年纪小,你本就应该事事让着她些!现在把她弄哭了,还不快过来把她给哄好!”
我艰难地站起身,周道务早就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就要为我打抱不平,我随手一擦脸上的墨渍,拉住他的手,眼神示意他不得乱来,他隐忍着没有动,整个人都是僵硬,我自然明白他心中的气,但现在根本就不是逞能的时候。
贵妃娘娘虽然亲自抚养我俩长大,看上去我们似乎有她撑腰,但当她面对皇帝的时候,她也不得不俯首称臣,何况晋阳背后有皇帝撑腰,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她的母亲又是当今的长孙皇后,我不得不低头,忍受这窝囊气,我走上前去,欠了欠身,尽量平静地问道:“不知小妹有何要求,只要姐姐能做到,一定弥补刚才的过失,还请小妹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再哭了。”
“真的吗?只要我说,你就愿意做到吗?”晋阳睁大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人见尤怜,而我却觉得一阵恶寒,心里头凉的很,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顿时破涕为笑,拍着手掌说道:“那好,晋阳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如姐姐就给我当一回几案吧,晋阳此行来的目的就是让父亲看我的飞白体的,还烦请姐姐半弓着腰,让妹妹在上面铺上纸张,写完几个字就好,父亲你说我的要求过不过分?”
“有什么会比我的小晋阳的眼泪还珍贵呢?你高阳姐姐做错事,就应该如此。”皇帝一脸笑意地看着晋阳,晋阳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更加得寸进尺,越发猖狂。
我弯下腰,跪倒在地上,然后缓缓地将双手摁在地上,背部弓起,活像一尊受辱的耻辱柱,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而我已经习惯,只要能在这里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