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四章 同窗(二) ...

  •   “将《左传》的第一篇背来我听。”孔颖达浑厚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殿里,余音缭绕,让人听着心惊胆战。
      我摁住猛烈跳动着的心脏,深呼一口气,缓缓地开启唇齿,吐出一个又一个字,“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当我背到一半的时候,老先生突然“噌”地一下从位子上站起,然后习惯性地拿起几案上的戒尺,矫健地走到我身边,我只觉得头上直冒冷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先将方才背诵的内容翻译讲解一番,老夫最不喜学生死记硬背,融会贯通方算做学问的其中一个重要要义。”
      孔颖达拿着戒尺敲打着我的课本,那封面一下一下地被风吹开又被戒尺摁住,这样子分明就是不信任嘛,我没好气地抬起头,看到前面临川正朝着我挤眉弄眼的,孔颖达有所察觉,一剂戒尺便狠狠地拍打在了临川的背上,疼得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像个弓起腰背的小虾米,我生怕自己再犹豫,老先生又要打人了,赶紧凭着记忆,断断续续地说道: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太叔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
      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长,那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京邑的城墙不合法度,非法制所许,恐怕对您有所不利。’
      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着瞧吧。’
      过了不久,太叔段使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背叛归为自己。公子吕说:‘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待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们产生疑虑。’
      庄公说:‘不用除掉他,他自己将要遭到灾祸的。’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
      公子吕说:‘可以行动了!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庄公说:‘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老先生听得直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可当我抬起头想要捕捉到那丝赞赏时,他顿时又横眉竖眼起来,一副人家欠了他几百两黄金的倒霉样,我看着欣喜,或许这老头子并不像外人传闻的那样不近人情呢,颇有老顽童的感觉,但又或许是对女子自然照顾点,少点戒备和期望罢了。
      “嗯?丫头怎么不继续背下去了?若是不会的话,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罚抄可免,这皮肉之苦嘛,可就难说了。”说着,孔颖达挥起戒尺在我面前摇来摇去,哼,吓唬谁呢,真当我是三岁小娃娃,我的心智成熟着呢,我不自觉地昂起头,然后继续朗声背道: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当我终于把课文背完时,顿了顿语气,抬头看看孔老先生,他正摇头晃头听得起劲呢,见我突然停顿下来,那双鹰眼便突然睁了开来,一道锐利的光芒扫射在我的身上,似乎能洞穿我似的,何必呢,这类谋反的事情,怎样都不会轮到我头上来的,怎么像在防贼一样。
      “怎么不继续翻译下去了?”孔颖达转换了语气,连眼神也缓和了许多,捋着髭须柔声问道。
      见此,我只好在众人的啧啧称叹中将剩下的文章翻译好,“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
      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太叔段逃到共国。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意思是说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颍,并且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到死后埋在地下),不再见面!’过了些时候,庄公又后悔了。有个叫颍考叔的,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就把贡品献给郑庄公。庄公赐给他饭食。
      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颍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庄公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
      颍考叔说:‘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后悔的心情。颍考叔答道:‘您有什么担心的!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相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呢?’庄公依了他的话。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道:‘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从此,他们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
      君子说:‘颍考叔是位真正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把这种孝心推广到郑伯身上。《诗经·大雅·既醉》篇说:‘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对颍考叔这类纯孝而说的吧?’”
      终于一字不落地解释完了,这下孔颖达这个老家伙该放过我了吧,只见他朝着我颔首,然后指了指地上的位子,示意我坐下,我这半吊在空中的小心脏也终于落了下来,赶紧一屁股坐在地上,唯恐那老家伙一高兴又要让我来讲解一下对这段故事的看法什么的,那我是万万不能再开口的了,毕竟前边还坐着我几位哥哥,若是我蹦跶出一些违反纲常伦理的谋逆的话来,还不被他们听了去。
      我这刚坐下,身边的房遗恪便被老先生叫了起来,“方才丫头已经将老夫今日要将的文章疏通了一遍,然做学问不在了解多少的故事,更多的是格物致知,学以致用,小郎君不妨讲讲自己对这篇课文的看法。”
      我微微抬起头,望向房遗恪此时认真的侧脸,那下颌处的喉结蠕动着,让人看得心痒痒的,人间自是有情痴,这原先以为缘尽的人,现在正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或许是在这后宫中呆腻了,看惯了如花美眷,看腻了尔虞我诈,而在这个时候,他恰好出现了,带给我了不一样的动力和活下去的勇气,他就像一汪清泉,不知不觉竟浸润了我干涸已久的心灵,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看法,若是志同道合,那也不枉此生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