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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之棋逢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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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看到的是装着铁栏后的那一方天空。
蓝灰色的。
习惯性记起的,是他常穿的西装的颜色。
还记得挖苦过他第一次穿西装时系的那条难看的领带,和脚下一双油光铮亮的方头皮鞋。
那时他还年轻呵。还会红着脸,甚是难堪地剜我一眼。
而当时的我,抱着拳笑,笑得天下都知。
而现在呢?
不愿再深想了,因为心里窒息地痛。
牢狱之灾。
他们都说。
但我没觉得怎么样。也许这是一种解脱。
我太累了。已经。
狱中的生活至少是规律的,安静的。
让我有时间去想想和他一起过来的日子。
梁辰。易凡。
好像在很久之前,有一段时间,这两个名字是连在一起的。
我和他,是在一起的。
视对方为敌手的大半生都过去了,要不是我不想斗了,我们会不会,就一直这么下去?终老一生?
检方已经对我提起上诉了。
律师又一次用他职业性的面孔对我说情况不是很妙。
我笑笑,无所谓。
好在我已经把容一交给了轻眠,那孩子,心肠和他妈一样软,他是不会亏待容一的。毕竟,那是他血亲的弟弟。
却无不是愧疚的。
仔细想想,我真的没对轻眠那孩子做什么。除了留了一笔钱,给了他一份工作。。。
啊,呵呵,那也是梁辰下的功夫,不是我。我只是在他面前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我一生都在维持那个冷血绝情的形象,为了能和梁辰打成平手。
但我还是输了。彻底的。
今天律师突然对我说事情可能有转机。
什么转机,我问。
减刑的希望很大。他说,理了理文件。
那上面全是些指正我的罪证。
我看着对面墙上血红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露出冷笑。
梁辰又准备耍什么花样?我问。
律师抬头看了我一眼,眼色有些慌张。
呃,这个,我不甚清楚,只听说您儿子去找了梁总。可能。。。
他还没说完我便打断道,你出去告诉轻眠,别让他到处乱跑花一些没用的钱,那些让我进来的人我不会让他们后悔。只是坐牢而已,杀头。。
我呵呵冷笑了一声,我都不怕。
律师面上有些难看,他咚了咚文件,口气有些嗫喏,这个,减刑是好事。。。
我气极,却不再出声。
原来,他,还没玩够。
我都不愿再奉陪了,梁辰,我们两清,有这么难做么?
还有。。。
那个律师很多话。
我抬头冷冷盯了一眼,他紧张地转开眼去。
您儿子都把钱还回去了。这个也是您有可能减刑的理由。
随后我独自坐在审讯室里很久。
手都捏的麻木了。
更多的,却是心里的痛。
轻眠把钱都还回去了,那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那我现在背负的骂名,还为了什么?
那股本来已经解去的恨意,还怎么消除?
开庭那天我一直忍住没忘轻眠容一他们那边看。
我依旧昂着头,面无表情地听着审判。
当法官一锤下来,那十年的牢狱禁锢,代表着,从明天就开始了。
十年。我笑笑。我易凡经过了多少十年。还差这一个么。
只是,心里还是莫名的难受,和莫名的释然。
我深知,自己的判刑,其实应该比这十年还多些。
减了刑,这中究竟几分,是你的功劳?
脑海里闪过的面容,除了轻眠,容一,竟还有他。
多少年的敌手,你少了我,也会感到寂寞吧。
出了庭晚些时候容一来看我。
这孩子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
我摸摸他的脸颊,嘴角抽动了一下,竟然涌上酸楚的感觉。
还没等我开口,这个孩子已经自知地点头,说他会听哥的话,认真学习。
我捏捏他的下巴,咬咬牙,努力凝峻起眼神。
好孩子。
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来弥补我对这对儿子的歉疚。
也许,你们下辈子再做我儿子,我会努力当个好的爸爸,来弥补你们。
只要,下辈子,不要再让我和梁辰遇到。
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来。
狱警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想了很半天。
似乎在这短短几日里,我都已经忘记了。
却又似乎在这短短几日里,我又全部都记得。
他来做什么?
我拖沓着脚步,在去探询室的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猜不到。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猜不到他的心思了。
以前那个跟我一起在高校里,挥斥方遒,意兴扬飞,顾盼生辉的伙伴和敌人,都已经随着年月蒸发了。
现今剩下的,只是敌对的逐年增加的恨意而已。
怎么会有恨?
我也不明白,似乎就在某一刻就决定了。
因为我俩棋逢敌手。必定要鹿死一方,另一方才肯罢休。
于是,我输了,他赢了。
难道,他今次来是为了炫耀他的胜利么?
在审讯室看到他时,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愣到了。
我记忆中的梁辰,永远都不会似这般颓废无彩。
他的眼睛里,竟满是疲惫。
我们坐着对望了很久。
他习惯的坐姿却还是没变,一成不变的霸道。他还是保持双手交叉相握,放在桌上。
只是眼神里,失了凛冽。
你找我什么事?
我还是先张口问到。
跟他对望了大半辈子,我累了,真得不想再这么下去。
更多的,是我不想再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不是都已经赢了么?跟我的斗争。
。。。恨我么?
他问。
正逢盛夏,审讯室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空气中闷热之至。
一切却因他这一句话顿时冰冷下来。
恨他么?
在我躺在冷硬的狱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时,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恨么?
也许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的,恨。怎能不恨。我是那么全心地相信着他。告诉他我不想玩了,累了,最后想留下些钱给儿子,然后就洗手不干了。
那时他没说话。我应该隐约知道的,他并不高兴。
他玩的正好呢。被我扫了兴头。
但他应该告诉我的,而不是对我说好。然后转身在帮我时推我入了火坑。
但是那种熊熊的恨意却在我轻眠那里打了他儿子一巴掌后就熄灭了。
我似乎从他们俩身上看到了什么。
一些和我和他相似的东西。
一些悲哀和甜蜜的东西。
还恨他么?
也许,但今天看到他,那些微微残存的恨意,已然消失。
细细思索,剩下的,只是失望和寂寞。
我笑着摇摇头,老梁,我不怪你。
是么?
他抬眼,含着的感情太深,我看不清楚,也不想看清楚。
恩。
棋逢敌手的悲哀。
棋逢敌手的寂寞。
在最后我站起身时,背后的那个人低低说了一句。
等着我,我会想办法。
我恩了一声,没转头去看他的表情,抬腿,朝着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去。